贝卢斯科尼的红颜政治学

　　南方都市报编译文章　　

　　性丑闻缠身，妻子要求离婚，司法调查不断———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已经变成“国家级笑话”。但是，身为欧洲最富有、最成功的政客之一，贝卢斯科尼从未打算改变。意大利人为何如此喜欢他?如果没有了他，意大利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维罗妮卡相信她的丈夫依然生活在20世纪50年代，”意大利第一夫人的传记作者玛丽娅·拉黛拉说。

　　在意大利，很难说这是坏事还是好事。我在意大利生活了30多年，知道意大利人对于现代世界的到来态度矛盾。但是，无论如何，在这个现代世界里，意大利总理，欧洲最富有的人和最成功的政客之一，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威胁。

　　20 世纪50年代，贝卢斯科尼是一名在游艇上表演的歌手。然后他变成了房地产业大亨、媒体巨头，然后又登上了总理宝座。他不仅仅是一名普通的有权有势的亿万富翁，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控制着意大利的主要政党、主要电视网络和政府。然而，透过所有这些荣耀，他性格里最明显的特征仍然属于歌手：他是一名不知疲倦、极为贱格的浪荡之徒。典型的意大利人。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他向来喜欢夸夸其谈，这是他个人魅力的一部分，偷偷摸摸不是他的风格。他第一次注意到他妻子时，她正在进行裸体舞台表演。两年前贝卢斯科尼当众发表宣言，说如果没有结婚，他会与内阁里一名女士私奔到荒岛上去，气得妻子写了第一封公开信。之后不久，贝卢斯科尼在其撒丁岛别墅举行的放纵派对被人拍下并在媒体曝光。对贝卢斯科尼来说，这与其说是认识上有偏差，不如说是他故意要表现：这个72岁的男人一直生活在梦中，他还做作地挤着眼睛说，挽着他的手臂陪他散步的红发女郎和金发女郎，都只是欣赏他的地位和财富。

　　自从今年4月发现贝卢斯科尼到那不勒斯出席一名年轻女士18岁生日晚会，意大利人就开始重新关注总理的性生活，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到现在还没有停息的迹象。面对这种情况，没人比贝卢斯科尼本人更吃惊。确实，他一点都不能理解。他曾经是流行文化的开拓者，也是它的完美代言人，现在却成了它的笑料。

　　默多克的“报复”

　　在意大利，流行文化就是电视。这里有三家私人电视网，都掌握在贝卢斯科尼手中，还有三家国家电视网，也由他———国家总理———控制着。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意大利人习惯了电视，一到点儿，整个国家都会坐到电视机前。

　　正因为电视市场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贝卢斯科尼面对目前的困境时，不仅将之归咎于妻子和少数不受他控制的意大利媒体，还把矛头指向了默多克。

　　在我印象中，贝卢斯科尼是唯一被默多克毫无保留地抨击过的人。这其中意味深长———贝卢斯科尼完成了默多克一直想完成但始终未达成的事业：垄断所在国家的媒体和政治。今天，贝卢斯科尼对于默多克厌恶他这一事实也直言不讳。

　　自 2003年开办以来，默多克的付费卫星电视“星空意大利”已在意大利赢得了广泛欢迎。默多克肯定希望这样的事情出现得再多一些。“对贝卢斯科尼来说，默多克的竞争是一场灾难，”马克·特拉瓦格里奥说，他是一名记者，2001年大选时因为在公共电视网RA I作了一系列有关贝卢斯科尼的负面报道而出名。因为这些报道，贝卢斯科尼一当选就把他封杀了。“这将摧毁贝卢斯科尼借以建立其财富和权力基础的那套体系，”他说。

　　贝卢斯科尼政府特意对“星空意大利”征收了20%的重税。这就是为什么他现在口口声声说默多克旗下媒体倾巢出动报复他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当贝卢斯科尼今年初夏特别倒霉的时候(性派对曝光后，又有几位女孩跳出来说他付费让她们为他服务)，默多克在米兰举行盛大晚宴，广邀宾客，宣布扩张“星空意大利”的原因。

　　靠女人进入政坛

　　让我们回顾一下贝卢斯科尼的成长史。这位浪荡之徒是在意大利史上最活跃的“潜规则”中发达起来的。在他造就自己的过程中，浪荡价值观和政治技巧并驾齐驱，起到了一样的作用。他的秘密武器就是把大胸女孩推上电视。这些女孩就像过去的交际花一样，数量极多，几乎代表了意大利一个社会阶层———veline。

　　在 20世纪80和90年代，veline———指的是那些除了想上电视没有任何才能的年轻女孩———重新界定了意大利流行文化。在贝卢斯科尼和veline 出现之前，意大利电视为天主教和共产主义这一对正统势力所把持，看上去既单调又教条：画面上尽是体格魁伟的男人，叼着烟卷，鼻毛清晰可见。当时意大利禁止私人经营全国电视网，于是贝卢斯科尼耍了个花招，他在1980年代初期聚拢了一批地方电视台，以极小的时间差，播放同样的节目，巧妙地绕开了禁令。在贝卢斯科尼的电视节目上，总有一位女主持人兴高采烈地走来走去。他的妻子维罗妮卡·拉里奥就是一名veline，两人于1980年代相遇，那时她23岁，而他 43岁，已婚，有两个孩子。

　　Veline引导时尚，veline与足球明星结婚，veline让贝卢斯科尼变成富翁和名人———这是一名老淫棍的梦想，也是家庭主妇的梦想。当罗马《共和报》总编、贝卢斯科尼最坚定的反对者埃兹奥·莫罗1990年代初期第一次遇到贝卢斯科尼时，后者向他吐露了最初的梦想：“有了我所解放的家庭主妇的支持，我可以成为总理。”当时莫罗觉得，这简直像贝卢斯科尼要去美国职业橄榄球联盟打比赛一样不靠谱。

　　可是，1993年，贝卢斯科尼创立了一个新政党，成了总理，veline们则跟着他鸡犬升天：从veline起步，然后竞选公职，成为稀松平常的事。

　　那时候，贝卢斯科尼看上去一点都不过时。他之所以能够当选，就是因为1990年代初，意大利的旧秩序在巨大的腐败丑闻中崩溃。贝卢斯科尼尽管与社会党人 BettinoCraxi(此人在被控贪污前不久逃离了意大利)过从甚密，但还不是声名狼藉的政客。相反，受益于C raxi的影响力和商业关系，他成为意大利最成功的商人之一，这正是他运作的平台。在普通人眼中，他是一名可以让火车正点运行的商人。人们怀着敬畏之情评价说，他更像一名美国政客。意大利看到了未来。

　　他不想变，妻子在变

　　但是，当意大利开始转变，贝卢斯科尼却没有与时俱进。当初他进入政界，是为了保护自己在重重管制之下、钻法律空子建立起来的电视生意。梦想成真后，他立即扩大了政治的用途，让它首先成为保护自己利益的工具。

　　去年，在贝卢斯科尼面对的最艰苦的一场法律斗争中(这样的斗争未来还有很多)，意大利法庭判定一名英国律师和商人戴维·米尔斯有罪，指控他收受贝卢斯科尼的贿赂，在另一项针对贝卢斯科尼贪污的调查中作假证。米尔斯的定罪似乎预示着贝卢斯科尼本人不可避免的命运：下台，坐牢。他的应对办法是：通过一项法律，规定意大利政府四名顶级官员，包括总理、总统、两位议长，在卸任之前享有法律豁免权。众所周知，总理任期结束之后，贝卢斯科尼很希望自己被任命为总统，以便再有七年的拖延时间。

　　然后还有《反窃听法》。贝卢斯科尼是出了名的不慎重，在电话中什么都说，针对他的调查引用的不少证据都是由法官授意窃听他的电话得来。于是意大利通过了严厉的《反窃听法》，以保护总理免被偷听。

　　就这样，贝卢斯科尼不断创造出保护他免于接受挑战或者竞争的体制，其后果之一就是，当世界不断变化时，贝卢斯科尼不用变得太多。他可以为所欲为，甚至变本加厉。这使得他在现代舞台上显得更加古怪。

　　在贝卢斯科尼拒绝变化的时候，他的妻子却在变化。维罗妮卡来自博洛尼亚一个贫困家庭，为谋生她成为一名色情表演者，然后与老板贝卢斯科尼结婚，过上了衣食无忧尽情享受的生活。她生了三个孩子，更出人意料的是，她开始读书。“她一边养育孩子，一边阅读哲学和文学书籍，”玛丽娅·拉黛拉说“她的丈夫依然是传统的意大利男人：在罗马纵情声色，周六深夜才回家，还希望在家庭中能有一个位置。”

　　维罗妮卡住在米兰，贝卢斯科尼住在罗马，在那里他过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政治生活和性生活，他不仅去植发，据说还进行了拉皮和抽脂手术。法国前总统雅克·希拉克最近回忆说，当他去贝卢斯科尼的别墅拜访，参观他的浴室时，贝卢斯科尼说：“你不知道这个坐便器曾经接纳过多少对屁股!”

　　贝卢斯科尼到那不勒斯出席18岁模特生日派对的消息爆出后不久，涉事女孩诺埃米·莱蒂齐亚及其家人编造了一系列有关她和贝卢斯科尼的故事，后来又保持沉默。但女孩的前男友说出了一些细节：和很多意大利少女一样，诺埃米梦想成就电视生涯，她把简历寄给了罗马一家模特公司，然后这份资料转到了贝卢斯科尼宠信的新闻主播埃米利奥·费德手里，费德把它送到贝卢斯科尼那儿，贝卢斯科尼立刻拿起电话，亲自打给诺埃米。

　　贝卢斯科尼以总理身份，出现在那么一个不适合总理出现的场合———诺埃米的生日派对在那不勒斯郊外一家迪斯科舞厅举行———这让那些“坏媒体”再次抓住了把柄，旧事重提：贝卢斯科尼为意大利竞选欧洲议会议席提出的竞选者名单里包括一大串 veline。人们一直质疑那些女士能否胜任欧洲议员，因为贝卢斯科尼的那不勒斯之行，质疑声更加强烈。更麻烦的是，贝卢斯科尼完全不能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一个18岁女孩的生日晚会上。诺埃米尽量解释，说她叫贝卢斯科尼“爸爸”，经常在米兰或罗马跟他见面，和他一起唱卡拉O K，她还开玩笑说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是在电视台还是欧洲议会得到一个职位，但情况没有一丝好转。

　　对维罗妮卡来说，这是一件完全超越个人恩怨的事情：“我开始怀疑我们到底住在一个怎样的国家里。”问题不只是她的丈夫令她难堪，更重要的是，从更深刻的道德立场上看，她认为丈夫“并不是一个尊重女性的榜样”。

　　在贝卢斯科尼出现在那不勒斯后不久，维罗妮卡告诉《共和报》和都灵的《信使报》，她的丈夫举止就像个“未成年人”，她打算离婚。

　　“他们跟他一样”

　　每一个意大利人都在琢磨：贝卢斯科尼接下来会怎么样，他将如何收场。事实上，这已经成为事关意大利国民性格的大问题：为何意大利人会喜欢贝卢斯科尼?

　　关于贝卢斯科尼为何能在历次风波中幸存下来，而且兴旺发达，最明显的解释就是他拥有媒体。当国际媒体对他大加抨击，他的对头《共和报》不断刊出那10个他拒绝回答的有关他和诺埃米关系的问题，甚至在其他女孩站出来说她们是收费为意大利总理提供娱乐时，意大利电视却几乎不碰这个话题。

　　然后还有意大利国民性格的问题。对于他们自己的老一套，意大利人倾向于赞同，而非抵制。贝卢斯科尼是他们的象征。如果他们能谅解贝卢斯科尼，也就能谅解自己。正如贝卢斯科尼手下一名记者所说的：“意大利人需要贝卢斯科尼这样的人，因为他们跟他一样。每个人都有情妇，每个人都偷税漏税。每个人都会做一些违法的事情，因为合法地生活不容易。此外，我们热爱独裁主义。我们需要一个强人。如果没有墨索里尼，那么好吧，就来一个贝卢斯科尼。”

　　此外，意大利人喜欢贝卢斯科尼，也可能因为他是一个非常好的政治家。他所给予的正是人们想要的东西：调低税负;收紧移民措施;大刀阔斧地处理那不勒斯的垃圾问题;在漠视教会规定的同时(他结了两次婚，还有数不清的情妇)每周都去天主教堂做礼拜，行礼如仪;意大利中部发生地震时第一时间跑到现场，表演性地亲吻老年妇女，与男人们大开玩笑(“你们在脚手架上面站着干什么?”他在一次地震视察时对工人喊话：“怎么一个女人也没有?你们都是同性恋吗?下次我给你们带几个女孩子来，都是veline……当然不是未成年人，都过了18岁。”)。

　　六月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在罗马，贝卢斯科尼派来一位律师，向我说明他的清白。又高又瘦、长相严峻的尼可洛·盖蒂尼不仅是贝卢斯科尼的私人律师，也是意大利最有权力的人之一，以每天出现在电视上为总理辩护而出名。这种辩护毫不害羞地否认那些无可否认的事情，纯以勇气取胜，却似乎催眠了意大利人。

　　“你必须明白，贝卢斯科尼先生的性格是十分复杂的，”通过一名翻译，盖蒂尼语速缓慢地说：“它可以同时引起狂热和反感。但是喜欢他的人居多，反感他的人较少。那些反对他的指控都是站不住脚的，就因为它们是反对他的。这是纯粹的反贝卢斯科尼主义。”

　　“至于维罗妮卡，”盖蒂尼说，伴以一声沉重的叹息：“她想要的是什么?注意力。他希望能够与她达成和解。他依然爱着妻子。她提出离婚，对他的打击很大。也许他应该让妻子多进入自己的生活。但是这并不容易，因为他非常忙碌，而且是一位性格强硬的男人。”

　　然后是更深的一声叹息：“还有N oem i门事件……贝卢斯科尼是一个喜欢待在人群中的人：即使是进入一个有上千人聚集的大厅，他还要问‘其他人哪儿去了?’他的力量和魅力就来自于喜欢在普通人中间。他如此受欢迎，就因为他一直是一个简单的人。这里没有一点值得奇怪的东西，我们可以非常坦率地说出来，完全清白。他和这个女孩的家庭长期有来往。如果你看到了其他报道，那是因为，即使是同一个家庭面对同一单事，在长期过程中，每个人也会有不同的记忆和说法，这很正常。”

　　然后还是一个大大的叹息：“至于米尔斯案和保护顶级官员免受起诉……他们说米尔斯收到了一些钱，以保证不在法庭上说出一些事情。但是你看，他现在是主要证人，这是一个证据，表明他并没有收到钱。至于我们的高官，在意大利，参加庭审是宪法规定的权利，但是如果你是总理，负有管理整个国家的责任，你根本没有时间去做这种事。所以这是保护总理权利的一种方式。”

　　最后，又一个最深重的叹息：“还有媒体……批评政府是媒体的责任。但是当然，这种批评要建立在真相之上。媒体对事情的报道跟事实完全不同，断章取义，这个完全令人无法容忍，你能理解。”

　　千万别把他当真

　　贝卢斯科尼之所以能够幸存下来，最根本的原因可能在于，他不需要被人家当真。相反，那些把他当真的人倒要受折磨。

　　因为批评贝卢斯科尼被封杀的记者马克·特拉瓦格里奥建立了一个网站，列出有关贝卢斯科尼的详细报道。但是当我与他谈话时，一再感觉到他不仅在这样一个滑稽、甚至有些幼稚的男人身上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还在试图证明显而易见的事情。应该说，贝卢斯科尼的帝国之所以能长期维持，其资本之一就是特拉瓦格里奥的强迫症式的执着。虽然这种行为可能意义深刻，甚至是划时代的，但看上去也有点过于较真。贝卢斯科尼当然不可信任，地球人都知道，根本不用花那些功夫去论证。

　　六月份，对媒体———尤其是《共和报》和默多克——— 有点不满的贝卢斯科尼说，对手正在酝酿一场阴谋，旨在发动反对他的政变。一天下午，我和《共和报》的总编埃兹奥·莫罗见了面。这个男人说，他不是为了对付贝卢斯科尼而出生的，他有更好的事可做，但现在注定要陷在这件事上。他怀疑总理会利用煽动暴乱法封杀他的报纸。他认为，贝鲁斯科尼这个具有边缘性人格的人，也处于独裁的边缘，是墨索里尼的继承人，定期要为墨索里尼辩护。但是，贝卢斯科尼怎样才能成为一名独裁者呢?成为独裁者的一个首要条件就是要把自己当回事。

　　贝卢斯科尼只是一个行为不稳定的人，一个不知羞耻的卖弄者，以玩新鲜花样为业的表演者。所有观众都开始厌倦了。贝卢斯科尼将近73岁了。按照自然规律，到了某个时候，年轻人不会再认为扮嫩是好玩的事情。这是真理。

　　不过，六月末，在另一位女士宣布是收费为贝卢斯科尼服务，并拿出录音作证(人们听到贝卢斯科尼说：“回去在大床上等着我。”)后不久举行的一场决定性的竞选中，贝卢斯科尼领导的党派轻松获胜。

　　在7月份举行的G 8峰会上，贝卢斯科尼作为东道国首脑坐在主人位上，坐在女主人位子上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玛拉·加法格娜，意大利的机会平等部部长，也就是贝卢斯科尼声称要与之私奔到荒岛的那个女人。她以前是无上装歌舞女郎，也是一名veline。

　　“人们需要我，”贝卢斯科尼说：“因为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好人：慷慨、可信、忠诚，会信守自己的诺言。不管怎样，处于我这样的年龄，我是不会再改变的。”     译：G ary

　　来源：南方都市报      来源日期：2009-8-16       本站发布时间：2009-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