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2010,
——中国传媒业大事评点(一)
苦难没有认清,
爱也没有学成,
远远在死乡的事物,
没有揭开了面目。
唯有大地上的歌声,
在颂扬,在庆祝。
里尔克
新的一年开始了。
在北京最寒冷日子里,人们挥手作别2010。
也许,作别的时候,许多人甚至连手都懒得抬。
干我何事?漠然围观,或者自我沉醉。
虽然,过去的一年,中国已经超越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世界已经在讨论中国何时成为最大的经济体;虽然世博和亚运等再次让外国人目瞪口呆,而让某些国人继续沉溺于举国体制的动员能力不能自拔;虽然,中国正在成为英语世界的热词。。。
但,不管怎样,人们挥手作别的,不仅是2010年,还是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
从今往后,人们将跨入一个新的一年,新的十年,
还有,全新的未来。
确实,新年不仅是辞旧迎新的时间节点。
具历史感的人,总是喜欢在这样独特的时间节点,总结展望。
虽然,总结展望并不能抹平旧年的伤痛。
而且,也明知道,旧年的隐疾依然如影随形,将被时间带到未来。
很多地方,依然是旧年的铺展和延续。
但,这一过程中,也可能诞生新的希望;那些对于未来的期待,或许正在悄然滋长中。
新年新气象。
人人都愿意怀抱着美好的愿景,开始新的一年,开始新的生活。
哪怕这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新年和未来。
艾伦·纽哈斯在《一个狗娘养的自白》中这样鼓励过人:“人生最残酷的一个现实在于,没有哪个人能靠站在原地不动或不出声地排队而升到顶层,除非你生来就在那里。。。。。。我生来贫穷,根据数学上的平均律,不努力也许就会一辈子默默无闻。”
毕竟,未来尚未发生,乐观地努力,总好过悲观地放弃。
毕竟,有想象,有选择,总比失去了想象力,比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要好得多。
一.趋势
(一)新启蒙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这个科盲,这几年才真正体会。
我也终于明了,为什么印刷术等古老的中国发明,之于欧洲走出中世纪宗教的桎梏的意义。
即如怀特海告诉我们的,必须专注于方法,这才是打碎旧文明的基础。
对信息和知识的垄断,曾是旧文明和专制统治的基石。
即时传播技术和搜索技术,宣告了专制和集权统治的末日。
随着这些技术的商业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受惠于这样的技术。
它们将信息和知识普及化,平民化,让每一个人得以认识自我,认识世界。
它们将人类的文明,尤其是现代文明和公认的价值观,同步分享,无远弗届。
对于无缘跨出国门开眼看世界的绝大多数普通中国人而言,这无疑是一场新的伟大的启蒙运动。
这场技术飞速发展引发的新启蒙运动,是重塑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世界观、方法论和价值观,是对人的重塑,也是对传统权力边界和社会结构的重塑。故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
这一过程中,无论名流草根,过去中国人梦寐以求的平等对话,兵不血刃地出现在了微博之上。虽然还仅仅是个开始。
但变化一旦展开,势将不可阻挡。
播下了龙种,也一定能收获龙种。
从这点上说,可谓是大时代大进步。
(二)技术重塑媒体边界
与新启蒙这样的大进步相比,技术的进步,还在传媒行业下了不少小金蛋。
与传统传播时代传者、受者分工分隔明显不一样,即时传播技术以及类似微博等社交媒体的普遍出现,人人成了信息的发布者,传播者,人人也就成了媒体。
比如舟曲,比如上海大火中。。。
什么公民记者,什么草根记者,都不足以向征这样的变化。
喜欢造概念的中国人,创造了个并不严谨的词,“自媒体”。
无论如何,技术进步打碎了传媒业传统的社会分工,开始重塑媒体边界。
以即时传播技术为基础的新媒体公司,在信息传播中的影响日隆,开始取代纸媒成为资讯和观点传播的主流。
传统媒体自豪的皇冠,即将被摘下。
传媒业的盈利亮点,开始从传统媒体转向了移动和互联网媒体。
这过程,转移的,不仅是盈利的皇冠,还有话语权。
而传统媒体话语权的旁落,进一步加速了自己边缘化的趋势。
(三)裁判与枪
“虽然媒体的影响力是人所共知的,但媒体同样不是万能的,它替代不了法律,替代不了当事双方,替代不了政府、学术机构,它就是一种被称之为媒体的机构,一种应该具有自身鲜明立场的信息搜集与传播的中介组织。。。”
旧岁年末一个深夜,看新浪微博上媒体界人士人声鼎沸,我忍不住重温了自己在2007年4月,在南风窗上写的一篇旧文:“不自律,无以言责任。”
裁判的迷思,其实是个老话题。
当代中国的媒体,因为绝大多数脱胎于官僚机构,或者起码也是官僚机构附着机构的附着物,所以,官僚机构及其附着物的德行,同样存在于媒体,比如居高临下,好为人师,好为权威,好为裁判,好为圣贤,这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市场的洗礼,也没有洗掉这印记。
而铁肩道义利行天下的道德感召力,有时也加深了这印记。
尤其当社会分工被破坏,政府及其他社会角色该担当的无人承当时,媒体的越位便获得了美丽且神圣的外衣。
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
即便一些原本颇有见地的名流,也被情绪所控制左右,愿意为即期的当下的利益,以恶制恶,牺牲长远的目标追求,罔顾理性建设性,而认同于破坏性极强的短线行为,其中不乏造谣诬蔑,断章取义之能事。
尤其围脖之上,情绪弥漫之际。
没有了程序正义的正义,殷鉴不远。、
不阿强梁易,不媚民意难。信然。
裁判迷思的另一面,则是谁是谁的枪的问题。
2010年,我曾在南方传媒研究上,专门著文讨论这一话题。
这也是老问题,但今年业内反响尤为强烈,甚至引发了南北数家媒体业者之间相互的攻讦,结论至今仍是个谜。
无论是媒体的裁判迷思,还是枪的困惑,拷问的都是新闻专业主义和职业精神,都是对新闻专业主义和职业精神的严重摧残。
必须注意到,传统媒体建立媒体规范、专业主义和职业精神的进程,在中国没有完成,就已经遭到了颠覆性的破坏。
在海外,这一过程已经完场,负责任的媒体和有责任感的读者已经培养,所以,他们可以顺利地转入新的媒体时代。
但在中国,传统媒体本来尚在这条路上慢慢行走,在旧式政治规范失范的同时,也在市场的锤炼下慢慢建立专业主义和职业精神,如果幸运,如果上天眷顾,也许,可以等到专业主义和职业精神的春天。
但如今,期待已久的制度春天,一直遥不可及,而市场的春天,却在新技术引发的媒体边界重构中,被新媒体摧枯拉朽版地冲走了。
而许多新媒体的从业者,包括各式自媒体,网络水军,根本不把自己当成媒体从业者,他们更多地是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公司的一个环节,一个部分,而不再是产品精神的核心和主导者,铁肩道义利行天下被当成是可笑的坚守,是现代与风车战斗的堂吉诃德。传统媒体在中国尚未完成的使命,已经彻底被新媒体干掉了。
这真是一个行业的整体性悲剧。也是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悲剧。
这个时候,重新品味英国记者协会秘书长Jeremy Dear2007年11月在该协会成立百年纪念大会上的讲话,也许正逢其时:
“今天不仅仅是英国新闻界,乃至整个欧洲都面临的最大威胁,不是高科技,不是新媒体,而是那些将新闻当成商品的媒体经营者。那些人所关心的只是公司的利益,而不再是新闻的价值。”
(四)电子化势不可挡
媒体的电子化是不可阻挡的趋势,连我这样顽固的人,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没办法,没有人能够对抗潮流,对抗趋势。
尤其当乔布斯和苹果再次统治全球时尚和商务人士之际,传统媒体与新平台的结合,更是成了政治正确。
在人们惊叹美国一些著名的报纸网络电子版收益已经超越纸版之后,人们又津津乐道于IPAD版获得了广告商的支持。。。。。。
不过,中国传统媒体的电子化尝试,也已经有年月了。
用个词评价这些年的努力,就是,一地鸡毛。
纸版网络化电子化,如今大多数还是烧钱的货,而曾经风行一时的电子杂志,在风险投资未来得及上华尔街之前,已经烧完了好几轮,如今,当年红极一时的电子杂志,似乎大多已经偃旗息鼓了。
当然,也有做得好的。据说,中国国家地理的新媒体版,效益不错。
这真是难得的好消息。
电子化是趋势,但趋势并不意味着现实存在,并不意味着已经发现了领先的商业模式,或者,真正的蓝海。
更有可能的是,趋势意味着探索者的压力。
领先一步是先驱,领先三步,则最有可能成为先烈。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从这个意义上说,传统媒体的末路,被人为地缩短夸大了。
既然没有当先烈的本钱,那就做个追随者,哪怕吃些残羹冷炙,也好过死在沙滩上。
活着,才有机会选择,才有机会改变,也才可能有未来。
(五)谁的末路
2010年初始,谷歌事件之后,新浪围脖上一片“倒车,请注意”之声。
吴敬琏在一篇文章中这样说,从2002年底03年初开始,改革回潮一浪高过一浪。
中国人有个妇孺皆知的成语,叫做刻舟求剑。
但偏偏有人不懂的这微言大义。
技术已经有飞檐走壁之功,一堵竹墙,也许只能挡住我这样的科盲,而靡费却巨大。
社会之病,却让媒体吃药。
以安全维稳之名,用传统的管制手法来管理新技术广泛运用下的新的媒体时代,效果可想而知。
掩盖与反掩盖之年,强弱之势,已然分出。
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结果是,有司公信力丧失殆尽,传统媒体在新技术和传统管制方式的双重夹击之下,形势日益窘迫。
制度如果无法提供预期的想象力和突围的空间,也是制度的末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