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冰在父子间熔化


 

坚冰在父子间熔化

作者:特德·凯亭

编译:刘汉英

 

    这是我十年来第四次回爱尔兰老家。我想念家乡,牵挂父母。可是,当我真正坐在父母的厨房里时,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为什么我和父亲走的越近,心里会越不自在?我们都在逃避?自从母亲三年前过世,我和父亲之间的谈话减少到仅有的礼貌用语。再就是“你回去之前一定要去看你母亲。……她知道你回家来又不去看她。……她会生气的。”父亲沉重地,缓漫地说。这是他对我说的唯一可称之为嘱托的话。每天早上,他喝完早茶就出门去了,整天不着家,绝大多数时间是在酒馆里,晚上很晚了才跌跌撞撞地回来。我能听见他冲完澡,关上卧室门的声音。再后来,能感受到皮鞋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发出的振动,接下来是万籁具寂。
    我研究过父亲成长的那个年代,那是英国历史相对黑暗的时期。他出生在工人家庭。祖父是一名汽车制造工人。在祖父眼里,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干活和喝酒。沉重的负担,使得他解决家庭矛盾的方式简单粗暴。父亲在社会和家庭双重压力下成长,多少继承了祖父的遗风,冷峻,生硬。在外人眼里,父亲过着他能得到的最好生活,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如意。实际上,他毫无建树,胆小怕事,有时候,还会在家人面前耍威风,动粗,以此掩盖自己的怯懦和无能。一般情况下,有暴力倾向的家庭,上一辈人越来越害怕下一辈人在恐惧中聚积起来的仇恨。小字辈随时准备有能力回敬高高在上的老字辈。当小字辈渐渐成人,老字辈不得不放弃,他们在儿子这面镜子面前放任自流。如今,父亲老了。他在酒精中寻求遗忘和逃避,在朋友们气味相投的友情中隐藏自己对自己弱点的痛恨。到头来,这两者都不能奏效。酒精和朋友都不能填充内心的空虚。现在,我也是人到中年,对父亲的一切都能理解和体谅,但是在情感上,我们之间还有一道覆盖坚冰的鸿沟。
    我听见父亲在咳嗽,听见他打开卧室门,慢慢地走向厨房,准备给自己沏早茶。我们在此相遇,我先打招呼:“早上好,爸爸。”“早上好,儿子。”“来杯茶好吗?”“很好,谢谢。”“今天怪冷的,是吗?”“'噢,不算太坏。你到澳洲那边就好了。”我给父亲的茶杯里斟上热茶,送到他面前,然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等待,期盼。开动脑筯找一个话题,找一个开场的话题。“感觉还好吗?爸爸。”“还不错。”“你昨天夜里起夜了?”“没几次。”“你昨天一整天去哪儿了?”“老地方,你盘问这干什么?”“没什么,不是盘问,我只是想和您聊一聊。”父亲有些意外,镇住了。
    沉默,我再想不出什么话来填充我们之间的空白,等待,再等待。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父子两个人都在感受着窒息、紧张和痛苦,继续等待。最后,父亲终于开口打破沉寂:“下个月是你母亲63岁生日,”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我,视线朝下,看着眼前手里握着的茶杯。“你知道,我很想念她……。”他很动情,声音里饱含着眷恋,以至于要停下来,大声清一清咽喉,从裤兜里掏出手帕。他抬起身子,推开椅子,试图逃离眼下这个令自己尴尬的局面。我赶紧接楂说:“爸爸,我也想念她。”他停止了移动,说:“我知道,儿子,我知道。”他把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按在我的手上。我们相对而视,眼睛里都有泪水。接着,笑容浮现在我们脸上。他问:“你今天有什么安排?”“我还没有安排。”“那我们一起去看你母亲。然后,我们可以去酒馆,在哪儿找几个朋友喝酒打牌好不好?”“那当然好啦,爸爸,真是太好了。”我说。
“噢,那么,你别忘了带上钱袋,我这月的退休金花光了。”他狡诘的朝我挤挤眼。“那当然,爸爸,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这才是我真正想要说的心里话。

(澳大利亚(RPF07年地方短文获奖作品2007115日)
(译者:安康市物资局退休干部;潘世东转载于安康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