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何用?


近年来,在微信上也接触过不少专接移民业务的人士,更接触过不少已经移民他国的华人。当代华人中,李嘉诚就是最为典型的移民。在思考移民问题的时候,我不禁想起二十年前的一件往事。

 

二十年前,我正式参加工作。刚进入单位不久,那是年末的时候。那时乡下还几乎没有手机,BP机都是一种奢侈品,大多数人家也没有装电话。那时单位面向全体工作人员发布通知,不是用微信群、手机短信或电话,而是用一块小黑板。那小黑板挂在单位大礼堂左边刷着红色油漆的大圆柱上,大家下班前瞅一眼,就知道明天是否要开会,或有其他事项。

 

有一天下班前我看到了明天上午的开会通知,于是第二天我很早便来到单位。这天早上,整个气氛就很不寻常,一贯冷清的单位似乎活跃了许多,一些人表现的特别亲切,不少人跟我套近乎。他们“不约而同”的向我谈到其他两位同事,暗示或明确提示甚至要求我,为今天上午会议上的选举,就选他们,很明显,投票与否已成为彼此间友谊之维持与加深的必要举措。

 

那么,那天会议选举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为激励全体工作人员戮力同心、共同奋进,当年有一种搞法,所谓末位淘汰制,就是由全体工作人员进行单位内部普选,一人一票,不记名投票,选出单位年度德能勤技四方面表现最差工作人员。

 

那天跟我套近乎的人,可称呼为民意代表,也可称呼为选举活动组织者。这种组织活动,是否官方授意,或非官方的自主活动,不得而知。或许,一些人平时表现较差,固有自知之明,担心自身出局,故而以此推出替罪羊。当年的我,刚刚参加工作,对于这所谓末位淘汰制根本不解其意,也完全不明白这种组织活动的奥妙及其对当事人的伤害,甚至不熟悉这两个大家一致意向所指的当事人。未经世事而阅历不深的我,自然而然的受到了这些民意代表的影响,只觉得自己是在执行某种特别的工作任务,于是便郑重其事的在会上投票选了那两位同事。投票的时候,我自欺欺人的以为:大势所趋,即如果必然如此。这就像是一种流水般的程序,顺流而行可也,逆流而行何必?我确实不明白:那是一种造孽!

 

那当年被选出的两位同事:其中一位,是年长的男同事,他那人就那样,对单位一切不公平、不公正、不公开之处,总是忍不住要指出、张扬,不该讲的就要讲,不但得罪领导,也得罪同事;其中一位,是女同事。

 

对于那位男同事,我的愧疚并不深,因为选举结果并未给他带来任何负面后果,他还是继续上班,一如既往“祸从口出”,而领导们、同事们也对之既往不咎,因为莫可奈何、无可咎之。而对于那位女同事,我至今感到愧疚!

 

虽然,我即便弃权,结果也会是那样!那几年中,她年年荣获“最差工作人员”之“殊荣”,面临“末位淘汰”。原因何在?当年哪怕机关工作人员亦与民同乐、工作纪律比之现在远为松懈,不似现在八项规定等等管理严格、限制严明,不敢乱动乱来。当年的其他工作人员,都是朋友众多,要么相互之间为麻将之友,要么相互之间为牌友,要么为棋友,要么为歌友,要么为酒友,甚至为一起赌博的赌友,一起嫖娼的肉友,和一起分赃的赃友,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相互好评,那是“天经地义”、“利人利己”!可是这个“最差工作人员”呢,性情孤僻,不打麻将,不打牌,不下棋,不唱歌,不喝酒,几乎不从事一切赌博和娱乐活动,可谓是“自绝于人民”。既然“自绝于人民”,“众望所归”的荣获“最差工作人员”之“殊荣”,也就不难理解了。而我既然投票了,这罪孽,也就有了我的一份!

 

这位姿色平平的女同事,在当年,作为乡下工作人员,比之大多数没有工作的乡下妇女,在婚姻方面,是有着巨大优势的。她曾与一仪表堂堂且仕途正顺的男同事恋爱同居或结婚,而同居或婚后,却一直没有生育。不能传宗接代,这可是一个大问题,尤其对于一个地方的小姓家庭。这便成为家庭不和的一大原因。当然,其中也或许有着性格方面的原因,总之最后,分手,或离婚。在当年,尤其在乡村,女人一旦沦为弃妇,就会被人瞧不起,也很难再嫁。因此感情挫伤,也因沦为弃妇而对未来人生的绝望和对男方的怨愤,这位女同事对于那位男同事长久纠缠闹腾,直至这个领导的左膀右臂、上进中途的好苗子,就这么的前功尽弃、半途而废!自古有言:清官难断家务事。其中种种牵扯,外人自然不明就里,谁是谁非也难以评断。但是,因此感情纠纷导致的彼此伤害,牵扯太大,早已经不限于这两人之间,而是发生于男方及其亲友和女方及其亲友两个阵营之间。男方招致女方亲友的同仇敌忾,女方固然也招致男方亲友的同仇敌忾。巧合的是,女方亲友都在外地,而男方亲友,却都是在本地,甚至本单位。而在此过程中,反反复复的牵缠揪扯,也确实令单位领导为之头疼,视男女彼此皆为问题人物。同样是分手或离婚,当男方已脱离现单位并返回原单位,付出了前程尽毁的代价,而女方呢?女方的不宽容,势必同样表现为不宽容的反弹。而其于本地本单位孤立无援的外地人处境及其孤僻性情,恰恰成为易于被利用的弱点。

 

感情之事对于工作,自然也会产生耽误等负面影响。纠缠于这种矛盾生活之中,人也难免变得不够理智,甚至于在外人看来,确实是有些疯狂的。所谓不良影响,对于个人固然是有的,对于单位,也是有的。个人的弱点,哪怕只是一时,往往易于被人取之为我所用,加以反复、强调、夸大、扭曲等等,形成为几乎能够永久性贴附于身的一系列可怕标签,使之不明真相的群众或退避三舍或轻易相信人言而抱持成见,使之领导决策也为之受到影响。

 

在感情之事成为这位女同事之负面的同时,极少人留意到或根本视而不见的,是其积极一面。这位女同事事实上是本单位屈指可数的大学毕业生,素质较高,在迟到早退四处溜达为单位常态的年代里,从不迟到早退四处溜达,别人或推辞或拖延不搞的办公室卫生,她打上班第一天开始,日复一日,虽然角角落落难免有所遗漏,但至少贵在坚持。她的工作能力、工作态度、工作作风,我后来自己也与她同在一个办公室近一年,平心而论,比上是不足的,但比下却是绰绰有余,可谓中上。何至于末位淘汰?

 

这样一种所谓末位淘汰,对于被淘汰者,实际是一种借众人之手而施加的严重迫害,是以民主为工具所实施的报复!末位淘汰固然不会真正实施,但这种选举结果所带来的压力,却是巨大的、可持续的,犹如一把始终高悬而随时可以砍下的屠刀。民意实际是易于操纵的。紧随所谓末位淘汰而来的,是为所谓末位淘汰之合理性、合法性而申辩,是为其正名而对受害者所继续施加的妖魔化!种种细枝末节的事情被添枝加叶、添油加醋、夸大张扬,积极的、好的一面无人提及,而消极的、坏的一面被无限传扬!单位人际形态之扭曲、变态一面,人性中恶的一面,尽皆显露无疑,似乎对关于她的“低贱、疯狂、可笑”的谈论、评价,似乎对她的冷漠、划清界线、刻意孤立,甚至鄙视、轻贱、侮辱,能够让自己显得更为高贵、理性、为人正确!如果说不记名投票的所谓末位淘汰,是民主,那么,这之后的同仇敌忾般的贬低、损毁而非正视、帮助她人,则是民主之后的继续民主,是“将民主进行到底”!民主,不只是体现为一人一票,也体现为民意于大众言行的表达,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和《狗镇》,所演绎的,都是民主!民主可用于成就好事 ,同样也可用于成就恶事。

 

古人言:人言可畏!一个人受到感情打击,往往还不至于一蹶不振,从此一病不起,但若再次遭遇犹似已成众矢之的的歧视和迫害,那就往往是难以承受之重了!长久的心病,长期的憋屈忧闷、郁郁寡欢,往往会成为免疫力低下和罹患癌症的致病因素。几年之间,这女同事便患癌并因此去世。当年的工资和医保,都不足以支撑其上大医院就医。在工资拖欠达半年的年代,乡下工作人员,谁不是小病小痛的,就忍着或去小诊所开点药?不是逼不得已,根本不敢去大医院!而人们对此的公开评价,竟然是她神经病,有病不去治,自己吃中药,因耽误而死。她的去世,实际是一场民主闹剧的结果。甚至于,在其死后的许多年里,人们也没有过像样的反思,也不敢于反思,因为一旦反思,就是“自绝于人民”,成为“人民公敌”,必然被划归到与她同样的阵营中去而遭遇与之同样的民主迫害,必然为单位主流所排斥并边缘化,从而沦落于与之同等的处境,因为这种反思,是对于当年众望所归、众所公认为正确的一个“民主信息包裹”——这里边包含了享益与依从于那一场民主闹剧的所有人的自身罪孽——的整体否定,是对于将民主进行到底的“反攻倒算”!这样一种主流意识的压力,形成为一种禁言的力量,在她遭遇最初的迫害一直到她死去,甚而直至现在,令一切有良知的人,慑于被边缘化的可能,而不敢于帮她讲话。

 

后来的某一天,我面临着再一次的这种所谓民主,我在弃权的空白“选票”上如此写道:本人无权评价其他工作人员。因为彼此不在一个办公室,就是在一个办公室,也各有分工,各自的工作和家庭等情况也未必了解,表面上经常见面,其实彼此未必足够熟悉。

 

只有在真实的经历中,才有着深刻的体会!这是一个真实的往事。这也是一个寓言。从这个事例中,我看到了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的伟大之处!对于一个单位的人群关于某一个人的全部信息,我们可将之打包为一个信息包裹。将这个信息包裹的内容在大脑中予以置换、扩大化等操作,通过这么一种思维路径,我们便发现:我们这个世界的整体知识存量、核心知识或某些系列知识,如一个国家的国民关于某一时期的本国历史的知识,很可能就是这么一场民主闹剧的结果并且正在继续演绎其威能。我们试着将权力定义为主流意识。试问:当民主成为权力的工具,当民主成为屠刀,当众怒难犯,当代表多数的民意不是正义的,当代表多数的民意是罪恶的,当主流意识不是进步的,当主流意识是阻碍进步的,谁能成为时代潮流之中的一个孤弱的截流者、逆流者?而这个孤弱的截流者、逆流者,又岂能不被潮流冲垮并裹挟而被动顺应潮流?

 

从这个事例中,我也看到了华人在未来的必要选择!反思二战时期犹太人被屠杀的历史,实际是民主被操纵以成就恶事。希特勒是民选总统,他在正式角逐总统之前就已经有过种族歧视的公开言论,恰恰是这些言论,为其赢得很大一部分数量的国民的支持。民主政体固然好,也确实有利于大多数人,但在以国家为单位实施的民主政体之下,一国之内的少数民族,事实上,很容易沦为任人宰割的弱势群体。只有当这些少数民族,建立起自己的国家的时候,在历史长河之中,在未来,他们的生存和繁衍的权利,才算是有了保障。犹太民族在流浪了几千年以后,终于还是建立了以色列这个国家,以色列的建立,事实上是建立在其民族的极其惨痛的教训的基础上,这些惨痛教训事实上已经持续了几千年,二战时期的屠杀不过是其中之一,在未来,甚至可能发生更甚于此的惨案,一个没有祖国的民族完全覆灭、消失并从地球历史上彻底抹去,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也不是没有可能。对于华人来说,事实上也是一样。华人无论移民到那个国家,这些移民过去的华人,在其所移民的国家,只能是少数,少数即弱点,而只要是弱点,就很容易在经济危机等特殊时期被人利用。哪怕是在最好的民主国家如英美,也并非不存在暴发种族冲突的可能。在以色列建国的时候,恰恰是美国犹太人,给予了最为强大的支持!如果美国足够好,好到能让美国犹太人视为祖国,又何须多此一举?有过几千年的教训,这个民族已经足够精明、足够明白!只有将自己的国家搞好,才是最大的希望。华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流浪史,才刚刚开始,但已经历过多次不亚于犹太民族的血的教训,仅仅在本世纪,就已经有过多次。当血案发生的时候,全世界最好的民主国家如英国的主流媒体竟然集体沉默、刻意掩盖罪行!当血案发生以后,华人最欠缺的就是对此的反思,正应了鲁迅先生的话:“以时间的流逝,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