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应腾讯《腾云》杂志邀请而作;结稿后又沉淀了一段时间,重新发表。
微信之与腾讯,是个重大事件。正是在微信推出后,腾讯成为了中国互联网最重要的企业,马化腾也因此成为了备受关注的业界领袖。
2013年11月,由万维网 (WWW,World Wide Web)发明人伯纳斯-李所创立的W3C大会,第一次由一家中国企业腾讯公司来主办。马化腾先生在大会上发表了题为“互联网未来七大方向”的演讲,恰逢 其时,也成为了一个标志性事件。
马化腾在演讲中谈到的“互联网七大方向”分别是:第一,连接一切。第二、“互联网+创新”。第三,开放的协作。第四,消费者参与与决策。第五,数据成为资源。第六,顺应潮流的勇气。第七,负面的风险。本文中,我将对其中几个最重要的方面进行一些解读。
【互联网+创新】
创新,显然是对非互联网的“传统行业”讲的。
早在1995年,电脑界巨人英特尔公司董事长安迪-格鲁夫就断言:“未来10年,将没有互联网企业,因为所有企业都必须成为某种程度的网络企业。”——这个预言在今天已经成为现实。
马化腾说:“互联网一定要加上你所在的行业吗,是改良还是颠覆?你所在的传统行业不管怎么做,都永远不可能打造成互联网企业吗?我的观点是,传统行业的每一个细分领域的力量仍然是无比强大的,互联网仍然只是一个工具。”
与马云张扬的性格不同,马化腾的观点是一种温和的表达。但我确信马化腾也一定认同:互联网现在“仍然只是一个工具”,但在“已经发生的未来”肯定是我们社会的基础设施,包括商业、经济、文化、政治、以及所有的一切!
题外话。孔子周游列国,孜孜以求闻达于诸侯,为“帝王师”,高调得很;而老子一生低调,成五千言《道德经》,旋即盛年退隐。所以,今天的企业家冯仑评价:老子才是狠角色!
从社会学角度看,互联网与传统产业的关系就容易理解。社会学家曼纽尔·卡斯特在世纪之交发表了三卷本的《网络社会的崛起》:“网络社会”并不是即将出现的一 种社会结构,而是唯一的社会结构!
——没有意识到网络正大规模地吸引年轻的“网络移民”和更年轻的“网络原住民”、并马上投身到网络中的人,注定成为这个 世界的“网络贫民”。
被英国前首相布莱尔奉为精神导师的社会学泰斗安东尼-吉登斯,也盛赞卡斯特的“网络社会”概念:
信息时代的基本特征正是“网络社会”,它以全球经济为主要力量,彻底动摇了以固定空间领域为根基的所有组织形式、甚至“民族-国家”的概念:“《网 络社会的崛起》之于信息化社会,正如一个世纪前马克斯-韦伯的《经济与社会》之于工业社会。”
互联网与传统产业的关系,还可以从系统论的视角。从布达佩斯俱乐部创始人欧文-拉兹洛和《连线》创办人开始,网络界就对一个词非常着迷:量子跃迁。
我用系统论来解释就是,A力量将B力量“变为”从属部分(子系统),而A力量成为系统本身。——A“抽象上升”为系统,而B“坍塌下降”为部分。系统大于部分之和!
再直白一点:互联网正在“抽象”为“系统”,而传统行业正在一个一个“坍塌”为系统的“部件”或“子系统”。
用物理学讲,就是量子跃迁;用哲学讲,就是量变引起质变;用系统论讲,就是部分之和“进化”成为一个“更高”层次的新系统。
马化腾继续“温和”地安慰“传统企业”:“所有的传统行业不用怕。过去没有电的时候,金融也可以做,各个银行之间也可以记账,交易所里通过经纪人叫价也可以 成交。只不过,有了电之后,这些都可以电子化了。所以,‘互联网+’不是一个神奇的东西,而是理所当然的。我相信,互联网会衍生出很多新的机会。”
【开放的协作】
这里有两个关键词。一是开放,一是协作。
开放的重点不在于技术、而在于观念。从中国“改革开放”的阻力重重就可以看出,因为一切都关乎利益。国家的“改革开放”是针对政府说的,“平台开放”则是针对大型组织、特别是巨型平台的拥有者、主导者说的;“改革开放”,是开放市场准入,而“平台开放”是开放客户资源。
很多大型组织不愿意开放,是担心自己的主导地位被潜在的竞争对手所取代;但大型组织或平台主导者更需要明白一点:开放了,反而能够利益最大化,并且巩固作为 “系统”而非“部件”的地位。
—— 开放可以建立起一个“生态系统”,让所有“物种”生存发展的同时,生态系统本身肯定是最大的受益者。比如,淘宝网就是一 个生态系统,它开放了客户资源给所有大大小小的供应商,虽然不同规模的供应商获取客户的成本并不相同。——反对开放是因为利益,支持开放也是因为利益。
再加上一点政治经济学的思考,增加开放的“合法性”:开放,其实只不过是“将原来属于人民的归还给人民”。例如搜索引擎表面看是免费的,但搜索引擎所有接触到的信息,原本就是所有网站或个人所产生出来的信息。
证监会主席肖钢最近在媒体表示:金融改革的实质是开放,而且今天的开放不是指“放权”于民、而是“还权”于民。
协作不同于合作。从英文词根看,合作(cooperation)有共同“操作”的意思,而协作(collaboration)有共同“实验”的意思。
因此, 合作是较为刚性的、规定性的关系,而协作是较为柔性的、实验性的关系。比如,通用汽车公司和它的几万家配件制造商,就是较为“严格”的合作关系;而且,通 用汽车在合作关系中也起着一种主导角色。
大规模协作有个很流行的词汇:众包。几年前我们从美国译介了《众包》一书。今天所谓的互联网金融,其实是众包的一种应用:可以叫做“众融”。
顾言思义,众包就是大规模的外包。但是有两条重要的差别:
1、外包只外包了企业非 核心的业务及服务,而众包却可以涉及企业的核心能力。比如利润率最高的“微笑曲线”的两端的研发和品牌,都可以众包。
2、众包的核心是社会化人才的获取。 “你的企业再优秀,这个世界最优秀的人才永远在你的公司之外”。微软很优秀了吧,但公司之外还有一位优秀人才名叫史蒂夫-乔布斯。
开放协作甚至可以在组织之外。美国管理学家Ken Thompson类比蚂蚁、蜜蜂等生物组织,认为虚拟企业网络将成为21世纪主要的企业形态,并提出了虚拟企业网络的五大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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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并非位于同一地点,可能仅仅是偶尔会在现实中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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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单一渠道(如电邮或网络)适用于整个集团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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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的复杂且易变的重叠型群组结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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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明确的指令人(领导)有权利去命令整个团队。领导权一定要共同行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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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群必须通过长期孵化培养形成,企业群的增长与蚂蚁或蜜蜂群体非常相似。
管 理大师德鲁克也从知识论的角度论证了这一点。不是暴力、也不是金钱,而是知识成为了当今社会最重要的《权力的转移》(未来学家托夫勒)、和最重要的资产, 德鲁克因此在50年前预言了知识社会的到来。
知识资本的运用,必须在分享的前提下才可能实现。既然知识的最大特征就是“开放”,那么以知识为主要资产的企 业组织也一定是开放的。
我们不要想当然地认为公司制就是人类最好的生产方式。管理大师查尔斯·汉迪也坚持说,“公司制不过是人类社会近 150年来选择的一种生产方式”。
这就是说,在这短暂的“150年”之前,没有公司制;之后,公司制也将永久消失。那么,公司消失之后,替代的形式是什么 呢?可能是社会企业、可能是虚拟企业,总之,一定是“开放协作”的组织。
马化腾在演讲中向观众提问、并且自己作答道:“中小企业是不是更有效率,大企业应该不存在了吧,就像现在网购有了平台之后,很多小的电商就可以做到很多事 情?我认为大企业还会存在,但是形态一定要转型,会聚焦在它的核心模块,把其他模块和社会上更有效率的中小企业分享合作。“
【大数据成为资源】
大数据今天是个热点。多年以前,弗里德曼就在《世界是平的》中就提出了 “工作流”的概念,弗氏认为无缝链接的“工作流”、“数据流”甚至是将世界变平的力量。
伯纳斯-李也表述:“(任何)网页背后是有数据库的,但是这种数据库不和用户分享,但是在开放数据当中,如果我是一个有足够知识的用户,我会要求得到原始的数据。开放数据的运动是2009年开始兴起的,之前就有人有这样的呼吁了,2009年我决定推动,实现开放数据。”
马化腾曾在2013年5月的中国移动互联网大会中强调:“最强的竞争力来自于跨界能力”。开放数据,就是当前一个重要的跨界行为。
马化腾在“互联网七大方 向”演讲中再次谈到了大数据和开放数据:在搜索引擎、电子商务、社交网络、金融信用、基因技术等等各个领域都有大量的应用,“这些数据成为了企业竞争力和 社会发展的重要资源”。
数据的课题可以再往未来推演,从数据走向信息、再走向知识。当今“知识资产”最著名的研究者、西班牙ESADE商学院马克斯-博 伊索特将知识资产从简单到抽象分为了三个层面:数据、信息、知识。
简单地说,知识是信息的子集、信息是数据的子集;同时,知识比信息更智能,信息比数据更 智能。人类现在刚刚开始在数据层面进行研究和探索,可以想像,从“大数据”到“大信息”、再到“大知识”,还蕴藏着多少发展机会和力量?
继续往未来推演,从知识到智能。诺瓦(Nova),在天文学上指“超新星”。作为全球互联网最早的企业家之一的Nova Spivack,曾提出了网络1.0~网络4.0的 “互联网进化路线图”。
最近,他又从人类知识和人脑智能的角度,提出了基于网络的“全球脑”的概念——先是全球的网络连接在一起,接着是人类所有的大脑连 接在一起,这可以独立进化出“全球脑”。
借用分形学的描述:经过相当于量子跃迁的进程,全球脑将“上升”为“母体”,而人类的大脑“下降”为一个个相互链接的“个体”,这就从今天的知识连接进化到了未来的智能连接。
诺瓦认为,“知识与智能是两种不同的事物。可 以说,知识是数据,智能是程序。人类过去传播的只是知识,下一步就是智能的传播。
......语义网络中智能应用的出现,通过外化软件或人们的头脑以实现智能的传播。 我们已经创造了专家系统、智能协作软件,这些软件可以学习、理解、发展,可以随时移动,可以被复制。如果这个得以实现,智能将存在于网络,独立于人类。”
【结语:顺应潮流的勇气】
不只针对互联网业界,马化腾开始对整个商业界发声了:“要顺应潮流。一年半前,你还想象不到诺基亚为什么倒得这么快,它的市场曾经高 达2000亿欧元,最后以很低的价格卖掉手机部分;黑莓市场最高时超过600亿美元,现在40亿美元还卖不掉……这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血淋淋的案例……一 定要深思这个行业怎么发展,现在拿到所谓的船票、门票,能不能走到终点不一定,还是要多多思考。”
顺应潮流,这是对不在潮流中的企业说的。我对这个问题最早的生动印象,来自工作过的英特尔公司。“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INTEL永远用下一代产品来淘汰自己,而不是被对手所淘 汰。这是一种自我否定的精神:奔腾IV对奔腾III的自我否定、奔腾III对奔腾II的自我否定等等……
我认识的不少国外朋友,已经将微信做为最重要的沟通工具了。相信腾讯一定有更大的雄心,目标肯定不只是中国。个人以为,腾讯是唯一有可能实现全球化的中国网 络企业,因为其它的中国网络企业都有着明显的美国原型。
另一方面,微信拥有相当纯粹的“工具力量”,而其它网络企业,无论提供的是商务服务还是媒体内容, 都有较强或很强的“文化”属性。——而文化正是将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却又将一群人与另一群人分离的东西。
顺应潮流,不只是一种商业策略,从知识和技术演进的深度看,这甚至是人类无可回避的生存状态——因为人和世界是一体的,圣人甘地在一百多年前就劝告过世人,“在世界中行动,而非对世界采取行动”。
延伸阅读:《互联网向何处去?—评WWW发明人伯纳斯-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