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梦”与“恶之花”


------《红楼梦》与《金瓶梅》审美趋向比较 在中国古典文学上堪称“绝代双娇”的:一个是“天下第一奇书”《金瓶梅》,另一个则是中华文学的扛鼎之作《红楼梦》,有诗赞曰:“平生不读红楼梦,读尽诗 书也枉然。” 《金瓶梅》与《红楼梦》均为世情小说,按照吾师杜贵晨先生更为精道的说法是“家庭小说”;而每一次后来者小说写作的成功,都是对前代作品的一种反拨与反 动。很显然,面对写尽人间之欲的明代《金瓶梅》,清朝的曹雪芹另辟蹊径,自觉地将自己的笔触指向儿女之情,把《红楼梦》写得至情至性,令人读之荡气回肠。 在书中曹雪芹假借玩石之口说出了这个意思:“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 特多。…现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屠毒笔墨,坏人子弟,又不可胜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 亦令世人换新眼目……”  正是由此,《金瓶梅》审丑意识的强烈渲染才引发了《红楼梦》的唯美倾向。  晚明城市生活奢靡,追求一种世俗的感官享受,所以才会有“流风愈趋愈下”,“世俗以纵欲为尚,人情以放荡为快”(《松窗梦语》)。成长于这个时代的兰陵笑 笑生看得更为真切,他抛弃了唐宋志怪传奇神魔的写法,承继宋元话本俗白的路子,在《水浒》中断章取意,敷衍铺陈出《金瓶梅》,而留下晚明的颓废淫风恶习。  文学是现实的反映,文学的价值就在于能够真实地再现出那个时代的景况,给后人留下可以开启那个时空隧道的钥匙。如果只有粉饰、伪装的东西那将会给我们留下 许多悬念与不解,给后人留下许多遗憾与无奈。正是因于此,对于《金瓶梅》大量的情欲描写,仅仅停留在道德上的简单判断是远远不够的。文学不应该回避,作家 更不能为现实的丑陋而沉醉在自己营造的美妙幻想世界里。敢于面对现实是勇气,而直面淋漓的现实并且描摹出来更需要的是魄力与能力,真实面对丑陋恶浊并将之 写得入骨三分,写得鲜活淋漓,这自然是文学的一种责任。  在《金瓶梅》里真是写尽了人间欲态。把人之性欲、权欲、利欲,写得穷形尽相。而色欲却尤其贯彻始终。西门庆因色起欲,却又因纵欲身亡;潘金莲因嫁与“三寸 丁”武大郎而饱受性饥渴之苦,谋杀亲夫与西门庆相好后,仍未达到性落足,而私通女婿陈经济、琴童乃至王潮。正是由于性压抑的强烈,而经西门庆撩拨后,真是 一发而不可收,展现了女人可怕的变态和性欲,而最终导致了西门庆的死亡。  在《金瓶梅》的性描写中,涉及潘金莲与西门庆的描写所占篇幅最多。为迎合西门庆的肉欲享受,她所采用的性方式也无所不用其极,确实使西门庆对其眷恋于一 时,因而也获得了性欲的满足。如第七十二回,写潘金莲主动为西门庆品箫咽尿,并说:“省的冷呵呵的,热身子,你又下去冻着,倒值了多的”。作为报偿,“是 夜西门庆与妇人尽力盘桓无度”。真是写尽了人间丑态。 在中国儒学伦理传统观念笼罩下,《金瓶梅》横空出世,无疑地表达了人间一种自然地需要。一种“力比多”的痛快释放。对于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的人的本能的 研究,《金瓶梅》可以说是他的理论的最好早期例证。当然,我并不完全赞同他的“泛性论”,因为这位痴迷的分析家把整个社会都当作是他的精神病院了。同样地 我也不完全赞同《金瓶梅》唯欲是求的观点,“性”不应回避,而仅凭性并不能说明一切。也正是这样一个带着缺憾的结果,使我们认识到《金瓶梅》是一朵反伦理 反道德的“恶之花” 。 鉴于前朝明代的《金瓶梅》作了如此露骨粗俗的描绘,曹雪芹或许对这种直露的方式反感,而在《红楼梦》里,专注写儿女之情,涉及性也多变得含蓄蕴藉。正是对 于这种“风月笔墨”“淫秽污臭”的厌恶,使他走向了唯美的路子。  为什么贾宝玉第一次梦遗却是发生在侄儿媳妇秦可卿的闺房内?为什么在这香艳的闺房内得到警幻仙子的指引而秘授云雨之事?为什么贾宝玉与可卿极尽柔情缱绻后 被噩梦惊觉时大呼秦氏从未向人提起的闺名? 其实这正是曹雪芹的匠心独运,点出了宁国府的淫乱之处。曹雪芹用曲笔旁敲侧击,而不直写。利用焦大之口,贾珍的行为中透露端倪。这恰恰是对《金瓶梅》那种 写法的回避。正是这种回避的坚决,使他删掉了第13回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脂批云:“老朽因(秦可卿)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 姑赦之,因命芹溪(雪芹)删去。”但曹雪芹虽删去了这段情节,但仍然能够细察与想象贾珍等伤风坏俗的秽行。  其实,美与丑是一种现实存在,在小说中,审丑意识也是一种审美方式。曹雪芹对于《金瓶梅》的反拨而走向唯美。正是由于唯美而掩饰了贾宝玉本来应有的性欲存 在。事实上,性和欲是密不可分相得益彰的。欲是本能,情是升华;精神无法脱离肉体,情也无法排除肉欲。单纯的情,未免装饰着道德的虚伪;单纯的欲,又只能 解释为原始的兽性。实际生活中,没有欲的情和缺少情的欲都是难以存在的。  细读《红楼梦》可以感觉到贾宝玉这位情种可能与大观园内数个女子发生过性爱,及与秦钟等同性恋。但曹雪芹都并不明写,其实,贾珍与秦可卿、王熙凤与贾 蓉……等秽乱王府,其实与西门庆潘金莲又有何差别。其实《红楼梦》中真正又有几个人清白呢?除了黛玉、晴雯、焦大之外。可曹雪芹都用曲笔既让人体察到四大 家族的奢靡秽乱,又写出了人间的至情至性,这恰恰是这部作品给我们编织的“玫瑰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