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产业”质疑


“教育产业”质疑

    又是一个新的学年,又一次听到、看到许多关于贫困家庭的孩子考上大学而为高昂学费所困的报道。这让我想起我的一位老师。那是80年代初,农村正大规模地包产到户,这位老师忧心忡忡地说:“以后穷人的孩子怎么能上学?”。他告诉我,当年他家很穷,是靠合作社他才能念完高中,考上大学的。当时我对他的忧虑颇不以为然,暗自认为他思想保守,对改革开放不理解。

    二十年光阴似箭,孩子们上小学、中学、大学的实际费用上升了两个数量级,是各项价格中上升最快的。“教育产业”成了学者们热衷的话题之一。贵族学校、收费班、择校生闹得沸沸扬扬,不食人间烟火的学校不知不觉地也变成了赚钱机器。按理说在“一切向钱看”的今天,这本不足为奇,也不容老朽置喙。然而细细想来却没那么简单。

    如果教育真的定位为产业,那学校就应该是企业,它提供的是一种服务:教育,或者更实用主义一点:文凭。学生就是顾客。两者之间是买卖关系。而且据说“顾客是上帝”。教育的内容、质量、费用应该在供需互动间动态调整。作为企业,学校应该是独立的经济主体,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不应该用纳税人的钱来养活它。西方国家的私立学校就是这样。

在市场经济的环境下,政府是不管具体行业的。政府按行业设立部门,企业归相应行业部门管理,这是典型的计划经济体制。当我国有纺织部时,买布要布票;有轻工业部时,买工业品要工业券;有八个机械工业部时,设备更新选择余地很小。这些部没有了,相应领域都供应充足了。目前还保留“产业部”的领域,恰恰是保留行政垄、业内业外诟病不断的领域。我们的学校又要像企业那样从学生身上挣钱,又要政府的财政投入,还要教育部的行业管理(加垄断保护),莫非教育部也要变成“教育产业部”?

    即使在西方,也还有大量的公立学校,而公立学校的基本原则是保障公民受教育的权利,任何孩子无论家庭的经济状况如何,只要他愿意就有机会受到教育。西方公立学校的收费标准必须考虑到绝大多数社会成员的承受能力,保证不同阶级(或许应该温柔一点说是“阶层”)的孩子有公平的受教育机会,这是国际惯例,不是说要“接轨”吗,怎么到这里就忘了?

李世民创造科举制度后,得意地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科举制度的目标不是经济效益,而是开辟一个管道,使社会底层的优秀人才得以上升到所谓“精英”阶层,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也。科举制度对中国社会几千年的稳定至关重要,“野无遗才”为历代统治者所追求,科场作弊的官员甚至会落得腰斩的下场。孙中山先生“五权宪法”的构架中,专门设有“考试院”,意在不论出身,公平、独立地从全社会遴选人才。在即将进城之际,毛泽东向全党推荐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重读此文,我注意到,闯王身边聚集着李信、牛金星、宋献策、君恩等一干文人。这让我突发奇想,如果当年我那位才华横溢的老师因家境贫寒而上不了大学,他会成为什么人?好在他事实上成了飞行力学专家,当时中国社会的“中间阶层”。

《科学时报》20021028  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