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期末的狂欢——裸奔


 

 

在哈佛商学院临近期末的时候,考试、课程论文、工作面试还有各种学术活动一起跌撞而来,每个人承受的压力似乎都快到了极限,碰见的同学都带着熬夜的熊猫眼圈,手端着浓咖啡,心事重重地谈论着快要到来的考试以及论文。而如果你碰巧在这个时候带领新来的朋友去参观哈佛本科生所在的哈佛小院(Harvard Yard),就会发现那里紧张的气氛将更加浓厚,因为美国名牌大学本科生的期末考试压力非常大,直接关系到是否被淘汰的问题。

 

比如和哈佛就相隔两站地铁的麻省理工学院(MIT),它的本科生宿舍高楼,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窗子,大小只能探出一个人头,而绝不能是半个身子——因为怕学生受不了学习压力而跳楼自杀(自1990年以来,麻省理工学院本科生自杀率比其他美国大学高两倍)。而和MIT紧密相邻的哈佛大学,却鲜少听说学生自杀。当然得了抑郁症或者精神疾病的学生还是有的,尤其在哈佛商学院。不过这是另外一个话题,暂且按下不表。

 

这里想说的是为什么哈佛的本科生鲜少自杀,据说(据传说)原因有二。其一是,哈佛大学的所有本科一年级的新生,都必须按照学校制度住在“哈佛小院”内,只有到二年级后,才能离开小院,自己找房子住。这既是为了培养新生的哈佛意识(包括高度的自由精神),同时也为了方便他们的学习、生活,缓解因为突然进入著名学府而普遍存在的竞争压力。在这个著名的“哈佛小院”内,所有的建筑都是上百年的、最高不超过56层的红砖房,小院只有供行人专用的小路,机动车是进不了院子的。一条条人行小道,纵横交错,穿过园内的草地,把草地分割得七零八落;而每两座楼之间的道路都是直线,人们无须践踏草地去抄近路。据说,这样的规划历史悠久,建园人的理念是:以学生为本,学生行走方便是最重要的,校园美观是其次。再说,即使你不留出道路,崇尚自由的哈佛人也会踏出一条路,他们才不会每天都绕路走呢!因此新生在此每日体验的都是自由精神,况且还有校长和教育长的办公室都设在小院内,学生们有事情可以随时直接向他们反映,所以自杀的事情就显得比较遥远了。

 

当然,这个原因在我们中国人听来似乎有点儿牛头不对马嘴——难道小院子就能解决心理问题?因此,哈佛人还会眉飞色舞地给你讲述第二个原因,一个在中国人听来就更加匪夷所思的理由,那就是哈佛学生每学期一次的裸奔。

 

哈佛校园内的裸奔可谓名气大矣。随便上互联网上查查,总会有成千上万条相关信息自己弹出。不过,仔细看看其中的内容,却发现其中大多只是未观其实的道听途说而已。其实哈佛的裸奔在英文中并不是裸奔的意思,而是叫做Primal Screaming (原始的尖叫),非常形象地描述出活动的本质——每个学期期末考试开始的前一天,在半夜12点整,参加裸奔的本科生将聚集在哈佛小院中尖叫着裸奔三圈,以此来迎接第二天的期末考试阶段。这样做的理由是,如果你连裸奔都不怕,期末考试又算什么呢?

 

哈佛裸奔活动起始的确切时间我没有查到,有人怀疑这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一系列校园学生运动的遗迹,因为崇尚自由、反抗传统与挑战权威是那个年代校园文化的主流,裸奔正是那一时期在北美各校蔚然成风,并逐渐发展成一种文化符号,与自由、反叛等相联系。作为北美第一名校的哈佛在这方面当然也不能落后。只是三十年前的激情演进到今天,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革命色彩,蜕变成哈佛学生面临大考前的一种心理宣泄。

 

12月底的波士顿半夜气温可以低达零下2030度。我和商学院的同学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晚上1130坐上校车前往“裸奔大本营”——哈佛小院。校车上满满的学生,大多是手里拿着酒瓶、光脚穿着旅游鞋、羽绒服直接裹在睡袍外面的“参与者”,他们热闹地开着玩笑,旁若无人地在平时绝对不允许如此放肆的校车上互相打趣,反倒让旁边穿着整齐、表情似喜非喜的“参观者”看上去有些不自然。

 

午夜的哈佛小院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穿着乐队制服的吹号手和鼓手们在哈佛铜像(平日旅游者必拍的景点)下表情夸张地演奏着进行曲,而身披鲜艳斗篷的年轻总指挥(也是学生)站在铜像近两人高的底座上,从高处非常职业地、卖力指挥着乐队,铜像周围的观众和“选手”们则为猛然惊见他斗篷底下的“真空”健美身材而尖叫、吹口哨。

 

据说在这个著名的裸奔狂欢节历史上,学生们曾经设计出各种各样的有趣场面,比如模仿电影中的经典镜头,一丝不挂的学生们聚集在哈佛小院中开会、游行,振臂高呼:“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另外一次夏季期末考试前夕的裸奔节上,整个哈佛小院都放上了巨大的充气游泳池,搭上帐篷,模拟成海边沙滩的场景,而集体裸露的学生们则悠然趴在草地和池中进行“月光浴”。以至于当后来巴黎的市长将塞纳河边的马路打造成“沙滩”卖点时,许多哈佛学生都嘲笑说是抄袭了自己的创意。

 

而今晚,在午夜的雪地里,突然一声哨响,几百人组成的“裸”着的人群就尖叫着冲了出去。有的学生将自己化妆成星球大战里的黑武士,戴着黑色头盔,一边走一边模仿着发出很重的呼哧声,但是跑到最后一圈时,他还是很遵守规则地将头盔摘去,以真面目示众;还有的女生在脸上涂上浓重的色彩,头上插着羽毛,在一片白花花的肉体中倒显得夺目。一个男生头上罩着一个购物袋,正颇有尊严、不慌不忙地在队伍中踱步时,却被另外一个学生突然撕去了纸做的购物袋,原形毕露之下,立刻慌不择路地奔跑起来。实际上,“裸奔”组织对参与者的脸部和身体有着严格限制,不允许使用任何将自己遮盖得让人认不出来的“技术”。

 

在历时20分钟的裸奔过程中,大部分学生看上去都是既慌慌张张又情绪激动。不过也有一群真正以自己身材为傲的女生和男生,将零下20度的黑夜视为自己的T形台,姿态优美地在观众的闪光灯中徐徐走过,和人群中神情紧张、身体僵硬、表情痛苦万分的亚裔裸奔者形成鲜明对比。而身为同样带着亚裔保守文化色彩和束缚的我们,心底里真的对这些黄皮肤黑眼睛的同类充满了敬佩和同情。

 

看完“原始的尖叫”,带着寒冷的新鲜感和兴奋,似乎感觉考试的压力确实减轻了不少。在穿过冰面白晃晃的查尔斯河走回商学院宿舍时,我们还在热烈讨论、回味着这个特殊的狂欢节,不过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这只是大学本科生的狂欢,而对于以“养尊处优”闻名于哈佛学区的商学院学子们来说,唯一缓解压力的方式可能是对考试结束后假期的憧憬,比如飞到温暖明媚的西部或南部去享受真正的阳光和海滩,而不是在这冰天雪地中的狂奔。

 

(选自〈商学院〉杂志12月号“第三空间”栏目     作者:尼娜<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