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苏珊打来电话时,我正在28楼的卧室为搜寻一只蚊子而满头大汗。
“你还在找那只蚊子?”
“是的。”
“咱们家在28楼,门、窗都装了防蚊纱罩,平时进、出都及时关了门?”
“可的确有只蚊子,已经吵了我整整一个星期,弄得我整晚整晚睡不好觉。”
“你看,我每天至少拖两遍地,家里所有能贮水的浴缸、马桶、脸盆,甚至连漱口杯每天都清空至少一次,垃圾都从不过夜?”
“是的,但家里现在的确存在一只蚊子。”
“整栋大楼没听别人说起过蚊子?”
“不错,除了我。”
“我和女儿都是O型血,你是AB型的?”
“理论上,蚊子偏爱O型血的气味,但这只蚊子例外。”
“你已经找了整整一个星期?”
“是的,这是只非常狡猾的蚊子,白天我根本找不到它的落脚处。”
“昨晚我和女儿也帮你找了一整夜?”
“不错,似乎这只蚊子只是冲着我来的。”
“所有来过的客人,没有谁提起过这只蚊子?”
“是的,他们要么没看,要么没看到,要么看到但很快忘了,要么根本就不承认看到过,要么看到但把它当作苍蝇等别的东西了。”
“你不能耐心等待几个月,冬天很快来临了?”
“我不敢确定,冬天的寒冷是否足以冻死这只蚊子。”
“仅仅只有一只蚊子?”
“是的,但也许明天它就会变异,自己妊娠出一大群后代。”
“你不能放过这样一只蚊子?”
“是的,它已经触痛我的神经。”
“因为吸了你的血?”
“所以,我不能欺骗自己的痛觉。”
“还搅了你的梦?”
“同样,我无法隐瞒自己的听觉。”
“你一度觉得已经看到了它?”
“视觉也是不容欺骗的。”
“为了自己看到的一只蚊子,你开始怀疑所有的眼睛和诚实?”
“没有怀疑,我只是在坚持一个事实。”
“哪怕这个‘事实’仅仅是只蚊子?”
“是的,‘事实’与大小无关。”
“为了这样一只蚊子,你决定不惜一切代价:疑惑、挖苦、嘲笑、讽刺与白眼?”
“不错,这只‘蚊子’在时刻提醒:我还有一双能够‘发现’的眼睛。”
结果
(一)
一次开门,蚊子悄然飞出。谁都没有看到,我不得不在为了“发现一只蚊子”而徒劳无功地过完一辈子。
(二)
蚊子飞起,被苏珊和女儿、客人看到。
1、的确,有这么一只蚊子!——蚊子被消灭,我得到清白。
2、谁能证明那是只蚊子而不是苍蝇等别的什么?——开始“真理”新一轮的辩论、求证。
(三)
冬天的一次寒潮,冻僵的蚊子从空中跌落。
1、死在衣柜等隐蔽的角落,被苏珊扫进簸箕。
a、苏珊看到——所有人承认我的“诚实”;
b、苏珊没发现,所有人都承认我在说谎。
2、跌落在蛛网、摁下按钮的抽水马桶、某个饭碗,分别应验a、b两种结局。
3、被看到时,蚊子死亡太久,外形无法辨认。
a、没人相信它是蚊子——我在说谎;
b、没人愿意讨论它是否蚊子——我的发现力严重退化;
c、没有专家愿意作出权威鉴定——我很快适应并学会撒谎。
(四)
寒潮过后,蚊子安然无恙。
1、蚊子继续在家中存在。
a、一直没有任何别人看到它——除非我亲自抓住它,放在大家眼皮底下,否则,我还是在说谎;
b、终于很少人看到它——他们一样被定义为“说谎者”,或者,一样被嘲笑为“少见多怪、庸人自扰”;
c、大部分人看到它——多数派和少数派开始讨论“谁在说谎?”
d、所有人看到它——你能想象所有人的眼睛都有同等的发现力吗?
2、蚊子飞走。
a、进入任何别的房间——故事被改编或进行新的轮回,生产新的故事;
b、被蜻蜓、蝙蝠等捕食——少了只蚊子,多了个“说谎者”;
c、与外界蚊子交配,带来更多蚊子——所有人都承认当初是个“有意义的发现”。
(五)
一直没人发现蚊子,我被送进精神病院。
1、医院有蚊子。
a、所有人都承认“蚊子”的存在——我很快“正常”出院;
b、没人愿意以此作为我家中存在蚊子的佐证——我“真正”患上“神经病”;
c、所有患者都承认那只蚊子——我很快由怀疑到确认自己患上“神经病”。
2、医院没有蚊子。
a、医生到我家,说看到那只蚊子——我怀疑医生是个精神病人,拒绝治疗。被“确诊”为精神病患者;
b、医生到我家,没看到蚊子——我再次被“证明”说谎,必须“接受”一些可笑的观察和治疗;
c、医院组织患者到我家参观,以此作为检验病人是否康复的重要标准之一——病态开始无限期地蔓延。
(六)
迫于现实和压力,我承认:根本没有蚊子。
1、蚊子悄然飞走,再没出现。
a、和“狼来了”的故事一样,我被认定为“可耻的说谎者”——我的可信度降到冰点;
b、时刻担心蚊子出现,“谎言”被揭穿——终于在悒郁中崩溃,被送进精神病院;
c、再看到苍蝇、蟑螂什么的,学会沉默——最终失去“发现”和“坚持”。
2、一段时间后,蚊子频繁出现,并攻击妻、女。
a、“谎言”被揭穿——连同我最初真实的“发现”一并沦入“说谎”的陷阱;
b、妻子开始理解我的“发现”,并经常教育女儿“诚实”——我更加狂热于“发现”,最终创造“发明”;
c、妻、女将这个故事广为传播——无数亲友“眼见为实”后,我重新赢得尊敬和信任;
d、没有人愿意为一只蚊子较真——妻、女和我一起沦为“说谎者”。
3、大楼出现大量蚊子。
a、血液传播病蔓延——因为最初的“发现”,我成为理所当然的感染源。期间一旦夹杂有性病的传播,我则被归为“眠花宿柳”的“嫖客”一族,家庭美誉集体蒙羞;
b、群体性灭蚊工作开展——部分没听到我之前“发现”的邻居指责我的“隐瞒事实、不负责任”,我再次遭遇“信任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