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期货男人》连载 30


30

 

 

一大早,听见手机闹响,吴琼一翻身就起来了。

魏莱本来还睡得晕晕乎乎的,吴琼起床动作大了点,他也跟着醒了。

吴琼去漱口洗脸。

“干什么?几点了?”

“刚好六点。”

“干吗起这么早?”

“好长时间没有锻炼身体了,下楼去跑一会。你也起来一起去,怎么样?”

“今天你一个人去吧,我还想多睡一会。”

“那我下去了!”吴琼关上门,下楼去了。

小帐户的胜利,大大地提升了魏莱的自信心,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是胜券在握。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计较,那是外界的干扰,我的交易就是我的交易,谁也无法干预,骂就骂呗,嘴长在人家身上,想怎么骂人是他的自由,听不听反不反击则是我的自由。

魏莱在床上多躺了一会,他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狗杂种,外行,你们爱怎么骂就怎么骂,反正我不交易就是不交易,这是我的权利和自由。谁也别想左右我的意志。世界上的有钱人大多都是懒人,但是,他们懂得识别时机,顺势而为。

魏莱起来,梳洗完毕。吴琼跑步回来了。

吴琼说:“喝牛奶吧,冰箱里还有一盒牛奶。”

魏莱说:“有牛奶,太好了。”

吴琼说:“还有一块蛋糕的,你不是特别喜欢蛋糕吗?”

魏莱满心欢喜道:“当然喜欢了!”

吃完了,匆匆跟吴琼道别,然后,他飞快地跑下楼,他要赶时间,离开盘只有二十五分钟时间了。他没有开自己的车,本来,开车是可以节省时间,可是在华强北一带停车位实在太难找,找停车位浪费的时间比开车节省的时间还多。所以,干脆搭公共汽车或者小巴士或者叫TAXI

魏莱搭上一辆中巴车,车上已经坐满了人,走道上也站满了人,满满的一车人,男的女的,挤在一起。

人与人相距如此之近,连呼吸都感觉得到,魏莱真担心女人的口红粘到衣服上。

“站着的朋友,大家都蹬下。”司机命令。

有两位打扮入时的小姐仍然站着。

“差佬就在旁边,赶快蹬下!”司机发急了,下命令。

小姐们乖乖地蹬下了。蹬在窄窄的过道上。

魏莱坐在靠车窗的一边,看着远方的天空。白云,上层的云象一块完整的天幕,在肉眼看来,处于静止。下层的云一团一团的,象是流动的汽车,快速地穿梭于天际。下层的云,受接近于我们大地的风的推动,形成一副壮观的自然美景:风起云涌。

坐在他右手边的是一胖女人,中年。胖女人用左手食指在自己的嘴里使劲地剔牙,好象是有什么食物夹在牙逢里面,很难剔除。胖女人的眼瞪得大大的,她越使劲,眼睛就瞪得越大。剔牙仿佛就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夹在牙齿间的那个不受欢迎的食物用手指夹出来。

 

房子。住在海边。

魏莱的潜意识被这几个熟悉的字眼刺激着,他陷入片刻的沉思。

汽车,洋房,出国旅游,靓女,锦衣美食。汽车,越来越有名的汽车,豪华的,带高级音响的,自动拨的,开天窗的,进口的汽车。开宝马,坐奔驰。

……

住房,海边的,别墅。阳光,海滩,没有污染,没有盗贼,小孩可以就近享受一流的教育,周围邻居最好比较有修养有地位。出国,越远的,身边少有人去过的,浪漫的,最好是能够找到一点艳遇体验的,刺激的。靓女,东西南北中,最好还有漂亮的洋妞,都见识一下,体验一次,调调情也好。不为别的,就为了满足好奇心和虚荣心。

这些象征财富和富有的东西,全部是要货币才能购买的。没有钱,别想。要有钱。

钱!钱!钱!MoneyMoneyMoney!没有钱什么也干不了。在深圳这地方,谁说不喜欢钱,肯定是头脑有问题,不正常。

钱是必不可少的工具,不是说大家都要崇拜钱。可是,你必须学会赚钱,离开了钱,你将寸步难行,就这么简单。打车要钱,打电话要钱,租房子要钱,吃饭要钱,约会要钱。

It’s  very simple!

你说你不需要钱?你不打车?你不打电话?你不买房子也不租房子睡觉?跟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每天就睡在露天?天当被子地当床?你不吃饭?光喝水?喝水也要钱啊!一瓶矿泉水要3块钱!他奶奶的!你不约会?你说不约会可以。女人要找你啊!在这个交往的世界,你不约会,你不交朋友,你就去死吧!说不要钱的家伙。虚伪的家伙,你去死吧!人在钱的后面,拼命地追赶,钱跑得很快,人在拼命地追赶,追赶。追赶。追赶。追赶。追赶。

人疲惫地追赶,钱是一个野蛮的,害羞的怪物。要得到它,你必须大胆,脸皮要厚,要死缠乱打,要执着,要有恒心。

 

金钱问题缠绕。魏莱的思绪乱飞。

在这着轰轰烈烈的城市。看着身边的有钱人越来越多,汽车是那么豪华气派,住房是那么宽敞豪华,这么多的年轻的美女,你的潜意识被刺激着,潜意识不断地对你说,快,快,快,快赚钱,你也要这些东西。好车、靓房和美女。在深圳这块热土上,这些是年轻男人们的首要需求。

在金钱的压迫下,你的金钱观念会不断增强。你需要钱,你需要钱。钱是什么?犹太人马克思说过,钱是一般等价物,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它是可以交换所有其他商品的特殊商品。没有钱,你拿什么交换汽车洋房,怎么吸引美女?凭什么把一个有各种欲望的女人娶过来做你的媳妇?

魏莱陷入一种静止的思考。到这里,他无法想象。他不能继续往下思考,他冲动不已,一种野蛮的力量在驱动着他,他无法控制,他简直要骂人了。

在中学,魏莱就开始接受所谓正统理论,除了这个正统,其他都是反动的,庸俗的。那时,这是政治课程。在现实生活中,货币成为一个简单通俗甚至粗俗不堪的名词:钱。不再是虚拟的课程,政治课远去了,现在是现实的经济问题。学校,该死的学校,学了十多年,好象什么都学过了,又什么都没有学。那些老师什么都懂,什么都教,就没有教学生怎么去赚钱!学校!教条主义的学校。罪恶啊,误人子弟!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远近的汽车轰鸣声,袭击着人的耳膜。中国人,缺乏底气的中国人,为什么要歧视自己人?就因为中国人自己没有别人那么多钱吗?每每想到这里,他就感到愤怒。他在心里愤愤地骂道。WBD

人既要追钱,又要追人。苦了这些特区的男男女女。时间被分割,时间不够用,精力被分散,精力不够用,疲惫不堪,精疲力竭。人的时间被需求分解成一小块一小块。紧张忙碌之余,男女之间的接触也就简单化,身体需求的相互满足,身体与身体之间的对话,那么短时间的接触和对话,如果没有高质量的性的结合,如果没有一点技巧,如果显得生疏,不专业,这个世界就会充斥无数的性饥饿者。如果没有有效的沟通和恰倒好处的赞美,男女关系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吴琼的工作是有价值的,非常有价值。这话要跟她说,鼓励她,他想。今天就跟她说。抽个时间给她打个电话。

 

到了期货经纪公司。

守着电脑,死死地盯着电脑显示器,像一个高度紧张的猎人,等待猎物出现,然后,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等待了一天,猎物也没有出现,市场没有任何大的动作。

他在盯市日志上写下几个字:平淡的一天。

 

魏莱想,我现在拥有了一百万。这笔钱,有七十多万元就在我的期货帐户上,另外还有一张二十万元的定期存单。还有,十多万元的活期存款。

可爱的一百万。

对了,座山雕是怎么唱的?

“联络图啊,联络图,我曾经为你朝思暮想。”

现在,座山雕的唱词应该改改了。

“一百万啊,一百万,我曾经为你朝思暮想。”

一百万可以做很多事情。

魏莱在思考,是不是要把这一百万元变成房产。

不行,变成房产之后,我魏莱就一钱不值了,没有现金在手,一个男人算是什么男人?太监。

所以,暂时不能变成房产。不,不是暂时,是永远也不要把全部的现金都换成房产。房产只能占资产的一小部分,最多20%

去放松一下,这段时间太紧张,需要彻底地放松一下了。

 

深圳的性太重要了,没有时间交流,在讲究效率的城市,性也必须是高效率的。结婚,直奔他们的社会责任而去,没门!在这里,不是为了繁衍,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而是为了自己的性,性紧张,性依赖,性惶恐。一代一代的人,做爱,生育,繁衍,人的自然再生产已经达到极限,一个国家,默默无闻地生了13亿人口。他有时候想一个奇怪的问题,这个全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竟然没人写出过一个经典的爱情故事!中国人都是实干家,在性上尤其如此。人多了,土地就显得格外紧张,可耕地越来越少,连盖房子的地也紧张,城市地价不断上升,螺旋式地上升。房价也随之不断上升。还在生,不停地生。再一个接一个地生,一个接一个地养,达到20亿人口的规模指日可待。到那时侯,中国人搞全球移民,再不行的话,往月球地下和海底拓展。

 

他想了很多,很多。

有人敲门,他开门。

是隔壁另一个炒期货的大户,他约他去打球,然后晚上一起去泡吧。今天由他买单。显然,最近是赚了钱。

他俩,还有一位,他们仨一起打完球,又在一起吃饭,吃过饭,再去酒吧。

 

大西洋酒吧。

通常放的那种音乐。

小姐非常热情地迎上来,问:“先生,请问几位?”

“三位。”

“这边请。”

酒吧的装修太暗,过于单调。魏莱他们来得早,一开始,偌大一个厅里只有少数几个客人,小姐们闲得无聊,没精打采。

魏莱在靠窗的一边选了一张桌子,招呼大家坐下。

没一会,来了一大帮人。酒吧显得特别嘈杂。嘈杂的酒吧生意兴隆,骚动的男男女女,精力过剩,宣泄的人群,猜拳声,刺耳的骂声,公鸡和母鸡嘎嘎的叫声,啤酒,马尿,粉刺脸,超短裙,袒胸露臂,丰乳肥臀,大喊大叫,房地产经纪人,广告代理人,传销人渣,保险代理人,证券经纪人,业余歌手,得意洋洋的暴发户,包工头,失意的IT雇员,光头仔,马尾辫子男人,变态的节目主持人,具有妄想症倾向的文化经纪人,股评家。摇头丸,钢管舞,口水,呵欠,杀猪似的吼叫,旁若无人的宣泄,张扬自我,自我扩张,自恋倾向,自我毁灭,咸猪手,业余演说家,扒手,色狼,同性恋,梦游者,恐怖份子,妓女,二奶,小偷,男妓,逃犯,受贿的公务员,三十分钟的世界末日,听天由命,吸毒,乱交,鱼龙混杂,人才济济,五毒俱全,失去信仰的新新人类。

人多了,服务小姐们特别兴奋。

“你说他,那是个拉皮条的家伙。”

“哦,他拉皮条?”

“听我说,不是拉那种皮条,是属于中介。”

“中介怎么能说是拉皮条,你他妈真会损人!”

 “别拉皮条了。我们来玩点别的。猜点子,好不好?”

“好!”魏莱应承。

35。”

36。”

53。”

62。”

“开!”

“你看看,你看看,几个?你2个,我4个,刚好62,你被叫死了。”

“不对不对。”

“你看清楚了,别耍赖,小兄弟。”

“喝就喝,有什么大不了的。”

“啊哈,喝喝喝!”

“再来!我就不信赢不了你!”

“再来!”

34。”

45。”

53。”

63。”

“开!”

“你又输了!”

“好,我喝!没酒了。”

“我这还有!你先喝了!”咕噜咕噜,半瓶嘉士佰啤酒没了。

“想赢我?你还嫩了点!”

“别吹,我们再来。”

“吹?我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小姐,再来两瓶嘉士佰!”

“喝,继续喝,不醉不归。”

“你别喝了。你喝多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生苦短,人世多变。何必那么认真?!啊!继续喝!你给我喝,要喝到天昏地暗!”

……

“我出去一下。”

“你别想走,你走不掉的。”

“我不想再喝了!”他吼了一声。

“灌多了吧!”

他离开座位,一歪一拐,朝洗手间走去。

红男绿女,尖利刺耳的音乐。尖叫声,嘻嘻哈哈,热闹喧哗。

再见了,大西洋酒吧。

魏莱飞也似地逃逸,跟那几个空虚无聊的人连个招呼也没打。

 

魏莱脑海顿时一片空白。记忆的晶片恢复正常运作。拥挤,紧张,渴望;距离,压力,疏远。你走在大街上,觉得世界如此真实,你与它又是如此隔膜。楼越来越高,钱越来越多,人的压力越来越大,人与人之间越来越隔膜,精神越来越空虚。

魏莱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住地。头晕晕的,满肚子的啤酒,他感觉得到啤酒在里面荡来荡去的。要是在白天,这个酒气熏天的男人肯定会吓跑胆小的女生。

回到住地,开门开灯,魏莱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已经是凌晨230分。

吴琼睡得正香,魏莱进屋。她显然有所察觉,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困得一塌糊涂,进得门来,他打开日记本,突发灵感,狂乱地写下几行字:

世界就是这样。在趋势面前,任何个体的力量都是渺小的。我们除了跟随趋势之外,最好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顺势而为,足矣。

    魏莱在卫生间胡乱冲了个冷水澡,算是洗了。然后,倒头就睡,睡意朦胧中,他还在咕噜着,3552,你输了,你喝,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