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


西门萃虚读了几篇小说,明显地感觉到双手发痒,萌发了写作的冲动。尤其是,他在一篇文章里看到,财神爷爷也是喜欢保佑那些写作的人,于是,他想写的冲动、愿望,更加地强烈和炽热了。他“哗哗哗“地挥就的作品《空间》是这样的:

“我住在这个楼房的6楼。整个楼房共有13层。

有智者说,12是财神的幸运数字,而13则是死神的幸运。因此,我们的住宅高度终止于死神。这与我们人的命运完全一致。至于现在的人们,都那么喜爱财神,为什么,楼房不选择盖到12层,而要盖到13?我想,如果那样,会让开发商左右为难。如果只盖到12,虽然财神爷爷可能高兴,喜笑颜开,但顺手就能增加,不赚白不赚的钱都不赚,确实心有不甘。如果盖到13,虽然没有与爷爷的喜好凑巧,他老人家也许也会不高兴。但两权相轻取其利,即使是明目张胆地开罪财神,房产商也总不能对不起自己的钱。有人说,盖到14层,不就皆大欢喜了吗,而且14还是爱神姐姐的幸运数字。到底为什么没有选择14,这个问题你只能去问开发商。到底是不是因为,从死到爱,这个问题很哲学?还是这世界爱本来就太多,害怕姐姐带来麻烦?还是住在死神的脚下,不是那么吉利,要住到他头上,人们又不敢?这样的问题,你只能去问开发商,并和他一道,考察出个究竟和所以然。

6楼是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如果整个楼房是一个叠摞起来的罗汉的话,我刚好是上头的脚下,却又是下面的头上。这种两面不讨好的局面,有一个严重的后果:当无论上下谁高兴的时候,好事我都不沾边,而如果谁因为高兴,而得意地摇晃起来了,我将额外地增大许多的负担。当有问题发生的时候,如果下面的出了问题,我将因为没有基础,而同样地倒下。而如果上面的出了问题,我又将被重重地砸趴,死死地被压在中间。

住在6楼的我,是一个敏感的人。对周围的世界和空间里发生的一切,我都非常敏感。在我的世界里,充满各种各样的声音,我有对声音加以观察的偏爱。我的世界里,基本没有色彩,即使偶尔有,也仅仅是黑和白。

偶尔,我会在黑夜里,从阳台窗户的一角,看见天空的黝黑的一隅。但我不知道,在那样一个广阔的空间中,是否也有我们所说的爱。而我们的空间里,爱,似乎到处洋溢。

每当深夜里,楼下的哗哗啦啦地牌声慢慢地淡去,而再见和招呼回家一类的声气,还有对赢欣喜兴奋,对输或者说运气没有偏爱,而大声地向全世界抱怨的声音,爆发式地响起,我知道,已经是接近凌晨1点。一场博弈才刚刚结束。另一场战斗可能又要开始。我知道,这不仅是人们已经习惯于战斗,爱好各种较量,而且也是文化千年的传承,是它对我们人的厚爱。每当白天,我端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美梦往往被楼下的动静打断。那是各色的宠物狗发出一阵阵叫春的狂吠。是泼辣的中年妇女东长西短的尖叫似的喧闹。我知道,那种兴奋,不仅来自于自由的泛滥和本身的无聊,也来自他们对爱情的憧憬,对生活的爱,进度无休止、扩张无边际的爱。每当小区里,空气里弥漫着难得的寂静,突然传来汽车“笛笛”的尖叫声,或者电瓶车和自行车急促的“吱嘎吱”的刹车声,呼啸着粗暴地把这寂静打断,我知道,这也是人们的一种爱的习惯。一般说来,人们总是习惯反向表达自己的情感,就象初涉爱河的女孩子一样。人们不仅习惯于用憎恨来表达爱恋,更习惯于不惜制造加倍的恐惧,以便来表诉安全。天上也常有轰轰的飞机飞过,这也是一种提醒,使混混噩噩的我们,别忘记了,上天对我们的垂青和关怀。在楼道的电梯间里,不管你是否喜欢电视,你都能听见电磁波,穿过墙壁,穿过紧闭的安全门,携带着隐约的各色主角的各种男欢女爱,在空气中直接划入我们的耳膜。如果你运气奇好,你也许还能听见隔壁女邻居的叫床,那声音绝无半点回避之意,理直气壮,高亢嘹亮。与此同时相伴的,你或者是我,还都能听见我或者你屏神静气的沉重的呼吸,碰碰跃动的脆弱心脏。我或者你知道,我们爱欲望。而欲望是生命的本质,无论是否放声地叫喊出来,我们都不能否认,对生命的爱,总是使我们充满渴望。还有,每当我在客厅里踱步,也偶尔会看见对面楼房的窗户上,有一个丰姿女人的美好形象。那时,我劳累的无意的眼光,将紧紧刻意地定格在那里,恨不能变成X光射线。尽管我猥琐,虽然这也是一种爱,但你也不能由此说我爱偷窥,因为你完全可以说,我是爱艺术,我是爱欣赏。这种情景和家庭中的夫妻关系或者说是夫妻之爱很相象。丈夫可能总是觉得别人的老婆可能会更体贴,更温存,更风情万种或者说更风骚放荡。而妻子总是觉得别人的老公可能更能赚钱,更有涵养,更懂女人或者说有更多的花花肚肠。我们的爱,向外时,总是异常的慷慨,向内时,非常吝啬,吝啬得连自己的心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乞丐。

我承认,最惊心动魄的声音还是来自我自己的身旁。因为最爱,所以很在意。因为距离最近,所以,哪怕是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在细微的世界里引起战抖,不诋于在一片沙漠里轰然的巨响。每当我进入到我的世界和我的空间里的时候,身边的一张塑料包装纸的响动,对我来说,都是撕心裂肺的感受,“踢哒,踢哒”鞋子在地板上轻重不同的声音,迫使我用自己的头去承受,仿佛是最好的计算工具,探测着重量和频率。我说的。都是真的。在我的空间里,真的,是一种无奈。

楼房里最能让我砰然心动的,是粗壮的下水管道。住在楼房中间的6楼,下水管道是唯一能让我认识到自己的优越,知道自己重要的东西了,而这能够使我快乐。下水管道,是整幢建筑的动脉,象一个四通八达的网络,把我们联系到一起。从某种意义上说,下水管道就是我们的相互关系,或者说是邻里关系。作为中间的6楼,我是神经元,是中转枢纽。

虽然,下水管道总是从建筑的任何一个角落,通过“滴滴”或者“哗啦”乃至“轰轰”声音,把许多的信息汇聚到我的世界里,并使我努力进入梦乡而不能,而梦乡又是那么一个令我流连忘返的乐园。但是,我喜欢倾听那里带来的信息。那种信息可以安全地打开我的世界,可以使我从中走出,遨游在更大的空间、更大的世界里。建筑里的某一个角落,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许多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故事,都可能被吸进、被摄入我那强大的想象和意念黑洞里。

当我寂静空间的门,被管道中一阵洪流如注的轰鸣冲开的时候,我能分享到抽水马桶声音主人的快意。我紧闭的眼前,除了那主人终于轻松舒展,长出一口大气的情形,还有如庄子的“大块噫气”,如天地的吞吐,如人类的呼吸等词语以及道理。想想也是,哪有光进不出,光吞不吐的道理。我富于创造的思绪甚至都在说,不吐不快,说明的是成因,表达的是关联逻辑。上吐下泻,表达的是非常规的形式,说明的是摧毁原理。而上吞下吐,比较温和,也比较均衡,符合自然道理。当然,想象一个满脸青春豆的美女,捂着鼻子,坐在马桶上,抽气机排风扇轰轰作响,这种对比鲜明、自我循环的画面,也更容易撩拨我麻木的神经,也比较容易使我产生兴趣。

管道里,也会传来有气无力、无可奈何的冲洗声。它象古老的森林里,潺潺的溪流,滴答地打在我沉寂的空山上,给我的世界带来一丝诗意。那诗意源头的情景可能是一双如葱的纤纤玉手,不如意地、劳累地清洁着碗槽。也可能是一张板着的男人的脸,呆呆地、机械地向着水池表诉着自己的不情愿。也可能是一个母亲的母亲,一个保姆,忙颠颠地趿拉着鞋,手忙脚乱地冲奶或者温热,再快速地把瓶子塞进呼喊的婴儿嘴里。这样的平凡,和我的空间与世界很相似。

“哗”,短促的拨水,虽然比较细微,但伴随着的“哒哒哒”的轻小持续的响动,很容易让我联想到京剧的叫板,古老的梆子计时。我敏感灵验的世界甚至还能听见“咕咕唧唧”的进出,看见泡沫翻飞的场面。而我们,常常是喜欢而且经常身处于泡沫里边的。这样的声音,需要我仔细和认真的分辨,因为,我总是觉得,每当管道里有这样的声音出现的时候,我总是仿佛听见一阵阵的呻吟和娇喘。咕唧咕唧的声音,也很象性致勃勃的男女的激情表演。这种表演,与处于若干年之痒的男女关系是完全不同的。那种关系,属于学校作业的性质,以应付为目的,一般的结局都是以草草了事收场。而表演,是需要叫板和计时的。在我们世界上,这种表演是不适合有掌声出现的。也许有,但我们不知道。即使在色情场所,因为人们忙于观赏,因观看进而手反映剧烈,手也不可能抽得出来,用于鼓掌的。当然,泡沫剧情也是有可能瞬间万变的,女主角觉得自己表演水平尚可,也有功,完全可能在刚刚盖上她那雪白或者焦黄的屁股之后,突然开始耍大牌而翻脸。

下水管道里最多的,是哗啦哗啦的洗衣和哗哗哗哗洗澡的声音了。当这种声音飘进我的世界时,我思考的是人的灵性。人,是有灵性的。这种灵性最多的表现,是人总是要有舒服与否之类的感觉,或者有很多截然相反的是非判断。人类的洗刷,一般是发生在觉得自己脏、不干净,或者觉得自己不舒服,或者觉得可能会更舒服的时候。这种情形一般都是先已经在别的什么东西里(比如社会交往)被洗过了,回来自己再次洗刷一下。勾引和被勾引,放电和被电,蒙受各种灰尘,甚至是一次云雨。人们总是有习惯的,洗也不例外。当我们从外表开始,拿衣服洗,然后再拿自己的皮肉来洗,逐层地剥,逐步地深入,很遗憾地,我们总是徘徊在外面,再想洗,无论怎么揉搓,再也洗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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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道带来的空间里的信息太多太多了。它们不停地进出,纷纷扰扰地包围着我的世界。有些时候,我甚至怀疑,长久以往,会不会也被这巨大的涡流裹挟着,重重地摔在楼下,或者,在不知不觉之间,跑到下水管道里去了。”

 

学习过佛教,知晓宇宙多界,几重地狱,几重天堂的大马,看了文章,对西门说,视野太狭隘了。他语重心长的教诲,被知晓魔幻文学、后现代什么的牛刀不知可否的“嘿嘿”声打断。不管他们怎么想,怎么看,正在探索天高地厚的西门,自己先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