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途渺茫


《天下事——中华文明的经济学证明》第二章《礼》

本章论证人的私心所在是别人的承认——注目礼

第二章  礼
              钱途渺茫
              注目礼是天
            “我”为什么是社会人
            “归来去兮辞”
             没有注目礼是万万不可能的

钱途渺茫


[内容提要]人的物质受用有多大呢?有的说小,有的说半,有的说变——不断增长。大多数的人甚至绝大多数的人会认为人的物质受用是不断增大的,得一寸,进一尺;进一尺,攻一丈,天天向上,钱途渺茫——似乎是再多的物质也不受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史公这句话非常漂亮,但不彻底。往上说不彻底,太史公没有对“我”指名道姓,彻底地说应该是:天下熙熙,皆为“我”来;天下攘攘,皆为“我”往。往下说也不彻底,太史公没有就“利”指名道姓:“我”熙熙攘攘所追求的利是什么利呢?

这难道也是个问题?利当然就是物质的利。你在任意一个国家的任意一个城市的任意一个街头,抓住任意一个行人,问一问:您这么行色匆匆都在忙活些什么呢?他或她肯定会告诉你:为了生计呗!这人活着,只要一口气不断,就要吃喝住穿行,没办法呀!如果他或她没骂你“神经病”,他或她的脸上都极有可能露出不屑来:装什么装,这还用问!

笔者曾经有一段独特的经历,后来戏称为“上山”。那是1994年10月份,我突然宣布从大学退学。校方感到非常意外,说“我在哪里吞吃了豹子胆”。但更加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我的家乡:小山村好不容易考出一位大学生,也算是“山沟沟飞出金凤凰”,怎么又退学呢?莫不是神经犯毛病!那岂不又当农民又种地?

当是时也,高等教育在中国大陆还是一种稀缺资源,大学生还被称为“天之骄子”。而农村户口是人惟恐避之不及的东西,农村里好多人花一大笔钱买城镇户口,就好像买吃什么定心丸似的。在那样的情况下,父母为我的退学差不多伤碎了心。

而今回头试看,退学行为的确算得上一种勇敢。不过,笔者当时的想法非常单纯,那就是想回家一心一意地、自由自在地、安安静静地想想问题读读书,以解决对宇宙和人生的困惑。在那个开门见山的小山村,笔者算是扎扎实实地读了五六年的书,内容从宗教、哲学、政治、历史、经济、社会到自然科学,乃至于包括数学和医学在内,最后写出了一部洋洋百万字的长篇哲学随笔:《东方红——人世真理和人类命运》。

就因为这一段独特的上山经历,当笔者2000年中来京城后,师友们就常常要与我讨论人生,特别是探讨人生当以什么为重。尽管师友们来自各行名业各社会阶层乃至于各年龄阶段,但他们的答案似乎都不约而同——这就是吃饭!文雅一点说,是生存问题。一位在某机关就职的师辈曾这样对我说:你不是湖南人吗?毛主席是你老乡,他就说过,吃饭是第一件大事。不吃饭行吗?不生存行吗?

吃饭是人生第一件事,这是勿庸置疑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一个人饿着肚子,那能干什么呢?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行,然后才能从事其他。马克思不仅揭示了这一规律,而且也是自觉服从这一规律的典范。众所周知,马克思与恩格斯是一对好朋友,但他们俩也闹过矛盾,有几次甚至到了关系走向破裂的边缘。在这样的关键时候,马克思都主动出击,与恩格斯修复革命友情,因为他当时的生活基础是靠恩格斯提供的。16

别说凡夫俗子,即便是英雄豪杰,也同样“栽”倒在要吃的饭的“石榴裙”下。川戏在唱大戏时一开场就把这一点直截了当地示与众人,在大锣大鼓的震天价响中,身披大氅的绿林英豪上台了,只见他先用英雄式的快步转上一圈,然后往台中央一站,接着就虎虎生气地唱开了。只可惜,所唱不是别的,就是要吃:“独坐深山闷幽幽,两眼瞪着帽儿头。如要孤家愁眉展,除非豆花拌酱油。”这里的“帽儿头”即当年四川路摊上卖与苦力吃的白饭(因在平碗饭上又盖了一小碗尖头如帽的饭,故名),相当于现在最便宜的盒饭,“豆花拌酱油”是高档一些的饭食。

最有趣的是,据说英国伦敦有一家街头杂技团,常常表演一些稀奇古怪的新花样,其中包括忍饥挨饿。有一天,又有人在铁笼中表演忍饥挨饿,好几天不吃饭。有人问他为什么这样干,那人坦率地回答:“也是为了吃饭呀!”绕来绕去还是要吃饭。看来,“巴蜀鬼才”魏明伦在《饭店铭》中写的一幅趣联一点也不造作:人类不灭,餐饭不休,川菜万岁,饭店千秋;万事皆目,吃饭是纲,酒醉饭饱,纲举目张。

但严重的问题是在于:人类今天已经把地球吃得乌天黑地,在劫难逃,为什么“我”而且是全世界的“我”还在熙熙攘攘地忙活呢?还在以吃饭为“我”生第一件大事呢?还在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球上为生存问题折腾呢?现在必须弄清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承认“我”熙熙攘攘所追求的利是物质的利,那“我”的生存究竟需要多少物质的利呢?或者说,人的物质受用究竟有多大?

关于人的物质受用有多大,古今中外,众说纷纭,有的说小,有的说半,有的说变——不断增长。“鹪鹩巢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这是庄子的说法,意思是说人的物质受用微薄,不足挂齿。西方人卢梭算得上是庄子的知己,在描述人类的自然状态时,他写下这么一句颇有诗意的话:“我看到他在橡树下饱食,在原始的小河里饮水,并以供给其食物的那一棵树作为自己的床;他的需要的满足就是如此。” 17

也有人认为人真正的物质受用不是微薄,也不是巨大,而是在半中——“半之受用无边”!清人李密庵曾写下一首《半生歌》,那歌唱道:

看破浮生过半,
半之受用无边。
半中岁月尽幽闲,
半里乾坤宽展。
半郭半乡村舍,
半山半水田园,
半耕斗读半经尘,
半士半烟民眷,
半雅半粗器具,
半华半实庭轩,
衾裳半素半轻鲜,
肴馔半丰半俭,
童仆半能半拙,
妻儿半朴半贤,
心情半佛半神仙,
姓字半藏半显,
一半还之天地,
让将一半人间,
半思后代与沧田,
半想阎罗怎见。
饮酒半酣正好,
花开半时偏妍。
半帆张扇免翻颠,
马放半缰稳便。
半少却饶滋味,
半多反厌纠缠,
百年苦乐半相参,
会占便宜只半。18

人真正的幸福其实也是在半中。在人类的幸福中,爱情的幸福似乎冠压群福,比其他种类的幸福更幸福。爱情的幸福在哪里呢?有民间歪“风”曰: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偷不着不如最后来点“爱情”。这不也是在为“半”唱赞美诗么?满足不受用,不满足也不受用,受用的是“吊胃口”。

庄子、卢梭和李密庵都可能是另类,大多数的人甚至是绝大多数的人会认为人的物质受用是不断增大的。记得上初中时,政治课本上就老是说“满足人们不断增长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需要”。的确,我们都能够感受这一点,因为它就是每个人心里面都真实存在的冲动:得一寸,进一尺;进一尺,攻一丈,其壑无穷。有诗为证:

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
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想娇容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园少根基。
买得园田多广阔,出入无船少马骑。
槽头拴了骡和马,叹无官职被人欺。
县丞主簿还嫌小,又要朝中挂紫衣。
做了皇帝求仙术,更想登天跨鹤飞。
若要世人人心足,除是南柯一梦西。

真可谓“天天向上,钱途渺茫”!这既可以解读为人的物质受用是无穷大的,但也可以解读为而且似乎是更应该解读为再多的物质也不受用!我们必得分析这一情况:为什么“我”天天向上还钱途渺茫?看来,为什么“我”而且是全世界的“我”如今都还在熙熙攘攘地忙的原因也就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