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7月26日 星期二
上一次瑞口天空暗下来的时候是在１９９４年，那一天傍晚，汤海天正在外婆家帮忙烧饭洗碗，同事小丁赶来告诉他，家里打电话到单位，要他赶快回家，说是母亲病了。汤海天一听不对头，早上刚从家里回来，妈妈还到车站送行，怎么就？汤海天心里慌慌的。赶到车站已经没有去和平的车了，那时还没有出租车，正好碰到一位不很相识的高中同届同学骑摩托车过来，汤海天赶紧拦下来，说明情况，请他送一下。车到中途，那位同学停了下来，说油不够了，前面又是山路，黑咕咚的，太晚了，自己恐怕回不去，抱歉只能这样了。汤海天连声说谢谢，谢谢。在渐渐暗下来的马路上，汤海天焦急地等待前往和平的车辆，远处一点点灯光开始闪动起来。终于有了一辆农用车过来，汤海天匆匆过去，陪了些许好话，站上了敞开的后车厢，咣咣当当地驶进黑夜。
终于到了和平，汤海天连忙往医院跑，医院里静悄悄的，没有母亲，汤海天慌慌地往家里奔去，远远地离家不远处，几支烛光在微弱地跳动，汤海天感到大难临头。回到家，看到一张白布，汤海天的脑袋轰地麻木了。他机械地掀起白布：母亲静静地躺着，眼睛睁着，嘴巴张着。汤海天想哭喊可喉咙里象堵了块大石头。
记忆里，二十年母亲从来没有打骂过他和海空兄弟俩，汤海天觉得自己是妈妈的罪魁祸手，因为汤海天的出世，母亲才得了这种心脏病，可怜的母亲一直在与疾病抗争。
天天：
你好，我仿佛好久没接到你的来信。妈妈真傻，也真后悔：当时你实习回校时不该叫你少来信，现在是天天盼你的信，连你爸爸也常问起，天天来信没有？
这个月初，妈妈到瑞口住了一个星期，刚遇到外婆身体欠佳，到医院检查心、肝、血压各方面都正常，只是长期缺乏营养故尔发生头发晕，而且晕得厉害，全身无力。大家都到看她，劝好加强营养，可她还是许多东西不吃，只吃些鸡蛋。天天，外婆是够坚强的了！我在家她还是天天早上５点就起床烧饭，象洗碗、扫地、洗菜一类的事，她还总是和我抢着做。中国劳动妇女的一切美德都集外婆于一身，如果我有好的文笔真该写一写你的外婆——我的母亲，愿她以惊人的毅力恢复健康！祝她长寿！！！
上个星期你大伯写了信来，说你奶奶的病基本上好了，已经出院，在家调养了。我们也就放心了。望你能代我们向她问候，祝她早日康复！你有空也常去看看，帮帮大伯和伯母，他们也够辛苦的。我最近身体尚好，望儿不要挂念，并告诉他们，谢谢他们的关心，我一切很好！
目前学校已进入最后阶段，故尔大家都很忙，也只有我一人空闲，悠哉游哉，虚度年华罢啦！今年暑期，你爸可能又要改高考卷子，还没有最后定下来。你哥哥学校组织去北京旅游，具体时间也没有定下来，过些日子，妈妈都会来信告诉你的。
天天，你们的毕业分配到底怎样搞了？现在都在干些什么事？妈妈常常杞人忧天，担心你的分配问题，特别是前几天，你爸做了一个恶梦，更使我担心，望来信告之，今后多多来信！
快毕业了开支也大，特别是这次你奶奶生病，你也花费了不少，今寄来八十元人民币，望查收！
祝儿蒸蒸日上，气象万千！
母亲于和平
１９９３．６．１５
汤海天将兜里的钱放到烛光中，烧了化为灰烬，妈妈没有了，还要钱做什么用？但丁说过，世上只有一种最美丽的声音，那便是母亲的呼唤，现在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声音了，汤海天的世界是无音的。
本人病情记录：
１９７６年经省附属一院诊断，风湿性心脏病。
１９８１年上半年发病一次。本人在打羽毛球，突然心脏跳动加快，头晕，人事不知，休息了两个月后恢复正常，未作任何药物治疗，也未加强任何营养，照常上课。
１９８６年３月１７日晚心脏病发作。回家上楼，心跳加快，喘气困难，头发晕，医生看后，未加强任何营养，恢复后照常上课。
１９９０年１１月２３日上午心脏病发作，早上坐自行车赶去学校值日，到了桥头，跳下车，心跳就加快，头发晕，眼冒黑，站立桥头片刻，赶到学校打铃，而后，心越跳越厉害，１５０次／分，喘气困难，在学校平躺了一会儿，吃了速效救心丸后稍有好转，接着抬往医院治疗，打吊针两天，自己感觉还好，就出院了。
１９９１年９月５日——１９９２年９月２０日心脏病大发作，学校照顾在家休息。
１９９２年９月２３日
今天早上开始走乡间小路。田野四处空气清新，深深地吸一口，舒服极了，但愿能坚持下去，药还是不想吃，再看一段时间再说，人比较有精神。
１９９２年１０月１２日
国庆节到瑞口小住了几天，看见年迈的父母仍要辛劳，心情异常难过，怪自己得了这种病无能为力。
１９９２年１２月２９日
这几天一直吃药，可是效果不大，心跳还在每分钟１００次左右，并伴有轻度的浮肿和胸闷，胃口不好，吃东西没味道。为了避免全家再为我担惊受怕，本人一直没告诉他们，只是心里暗暗难受流泪，看来阎王爷是不肯放过我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不用怕，人生自古谁无死，免得拖累大家：只是几件事放心不下，如果这一天真的来到：
博吾：看在我们夫妻的份上，请您
Ａ、不要太悲伤，保重自己的身体，要戒烟，生活要有规律，早睡早起，适当地运动；
Ｂ、代我照顾好年迈的父母；
Ｃ、不要亏待两个孩子；
Ｄ、把我安葬在花果山，清明节在我的坟上放些音乐给我听。
１９９３年元月１５日
天天放寒假回来，这几天精神较好，胃口也强多了。
１９９３年元月２２日
今天是大年夜，我十分高兴，感谢上帝还能让我与家人团聚。
１９９３年元月３１日 星期天
哥嫂，弟媳，侄女侄子都来看望我这个病兮兮的人，我激动不已，亲人啊！我的病何时能好？你们对我的恩情我永生难忘。
１９９３年２月５日
天天今天回校，坐早上６点半的长途汽车，我５点半起床，在家二十多天，真有点依依不舍，送至校门口，望着天天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酸痛。
１９９３年９月份
８月３日从瑞口回来，至今没有回家，心里很不好受，总有一种负罪感，对不起生我养我的双亲。９月４日，天天从瑞口罪恶，心里很高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实下来。６日（星期一）早上一走，又有一种失落感，看着他一人孤独而去，想着他过着艰苦无靠的生活，同样有一种犯罪的感觉。
心跳正常，全身无力。
１９９３年１０月份
回想起自己的四十多年来的生活，真是又辛酸又遗憾。本人出身在一个老实巴交的工人家庭，从小生活就是艰苦，父母尽心尽力扶养我们兄妹四人。自己成家后，两人工资微薄，生养两个儿子，扶养他们长大成人，供他们读书，虽然他们自己争气，谋求了职业，本可以过几年舒服的日子，可病魔又连年缠身。
１２月２日（星期四 阴转晴）
海空从瑞口回来，带来了哥哥托人搞的茶叶树根，不，这不是普通的植物根，这是同胞兄弟对妹妹的一片赤诚的心。看到茶叶根，一股暖流传遍全身，顿感精神振奋。昨天参加了镇里举办的《纪念毛泽东诞辰一百周年》诗歌朗诵会，本人也上去背诵了一首毛主席诗词。这天下午玩得痛快，笑得开心，但愿常有这样开心的日子。心跳正常，饭量照旧，睡眠可以。
１２月５日（星期日 晴早上有雾）
今天是母亲８３岁生日，阴雨了几天的天气今日转为晴朗，风和日丽，真是一个好兆头。我的心情也随之轻松愉快。虽然不能回去祝贺母亲老人家的生日，但我心里默默地祝福她老人家健康长寿，苦尽甜来。今日，海天没回来，懂事的孩子会替母亲弥补一切过失。
１２月１３日（雨 星期一）
海天星期六回来，人消瘦了许多，面容呈现出疲惫不堪，今天，海天又冒雨而去，心里真不是滋味，人间的生离死别真使人不好受，那种牵肠挂肚的情感，我正在品尝，虽然只在瑞口，却犹如隔山跨水。海天，妈妈在家默默地祝愿你：一路顺风，万事如意，前程无量！
海空领回了结婚证，这对于大家来讲本是一件大喜事，标志着他已成家，但不知何故，我却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心里难受，一人坐在房间静静地想：又有一种失落感。
１９９４年５月３１日 阴有小雨
近两个月来，突然感到眼睛视力差唉，以前看来是清晰的，可现在看来模糊一片，记忆力严重衰退，很简单的一个字，很熟悉的一个人都会忘记，真是岁月不饶人！！！
总结自己的生活、工作，本人最大的弱点，致命点就是胆小，由于胆小，错过了许多良机，由于胆小，失去了许多能够锻炼自己口才、胆量的机会，胆小如鼠，才使我这生碌碌无为，唉，后悔又有何用！
１９９４年６月２０日 雨
昨天听弟弟和海空说，瑞口又涨水，家里水又进屋了，母亲和哥哥一夜未睡扫淤泥，心里真是异常难过，八十多岁人了，本应享清福休息了，可是由于儿女无用，岁数大还在受苦磨难。母亲啊，女儿无用，对不住您，对不住生我养我的双亲。想起三年困难时期，你们自己吃糠，省下粮食，也要尽量让我们兄妹四人吃饱；父亲在厂做工，母亲上山砍柴，下地种菜，厂里做小工，起早贪黑地干，一切家务自己包，省出钱来供我们读书，母亲啊，您的养育之恩女儿终生难忘，现在自己都年近半百，本该好好孝顺两老，但无情的病魔缠身，使我心有余而力不足，钱，又能代替一切么？否！双亲啊，请原谅我吧！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女儿！来生来世，再来报答你们吧！
１９９４年７月２６日 阴寒
下午５点多钟，母亲心脏病突发，抢救不及，仙逝而去！享年四十七岁。
１９９４年７月２６日
开始一个多小时，我没有眼泪，我不相信月花已经死了，我还是以为同以前一样“睡着了”会醒的，医生是救得活的，我一再要求医生多抢救一段时间，月花会不会“假死”，当确信月花已死时，我跪在月花身边痛哭了一场，天啊，为何这么残酷，这么无情，昨日红花开树上，今朝不见爱妻人。月花就这样永别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丈夫，离开了儿子，离开了父母兄弟姐妹。苍天啊！你为什么不保佑月花长命百岁，她是好人呐，月花是死不瞑目啊！
１９９４年７月２７日
下午４点关封，关封时，亲人，我及两个儿子，大媳妇，哭喊震天，最后看一看爱妻的遗容，儿子最后看一看母亲遗容，两个儿子哭得凄凄惨惨，在地上打滚哭昏了过去。很多老师、师母都流下了眼泪，好几个师母为我们泡糖水，摇扇，她们都为失去了一位好人而难过。月花平时与人为善，面带笑容。苍天啊，你为何不开眼，让好人受折？月花，我们父子在哭，心在流血，你听见没有？
１９９４年８月１５日
从７月２４日开始，月花患感冒、咳嗽，只在家里服速效感冒灵和午时茶冲剂，大家都没有想到要送她到医院去住院治疗，这是对心脏病人致命的重要原因，真是追悔莫及，看来感冒是万病之首，万恶之源，不得轻视。
７月２６日早上岳母、海天双双离校去瑞口，月花去车站送行，从热闹到寂寞冷清，心中产生一种失落感，感到心里难过，因为月花内心时时都把每次的分别看得很重，孝女心，慈母爱，注满心中，此次一别，下次能否相见？此次一别也可能是生死离别。所以每次分别，心情沉重，满框泪眼，郁闷在心中，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乐亦乐兮聚相逢，悲亦悲兮分别离。
悔！悔！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