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谎的孩子是好孩子吗？
范海辛
说谎差不多是每个孩子在成长中都不免要犯的错误，一般的孩子在成年人的教育下，都能很快改正这个错误，当然也有极少数人把这个毛病带到成年，成为一种很难治愈的心理疾患。对于儿童的说谎，儿童心理学家的看法与家长们不一样，在这些专家看来，一个好孩子要不说谎是不可能的，只有经历并克服了说谎的孩子才是好孩子。而不说谎的孩子对家长而言，绝对是一个噩耗——这个孩子有可能是弱智或是患了自闭症。
中国现阶段的腐败，犹如小孩子的说谎，当然是一种需要克服的病症。但是我们对之也要有一个正确的估价。首先要知道，腐败和贫富差距加大一样，都是由经济增长、社会发展带来的一种发展病。不是社会倒退、衰败或停滞不前甚或所谓“末世”时发生的疾病。小孩子的说谎也是一种发展病，不过叫成长病更确切些。如果小孩智力不发育（弱智）或畸形发育（自闭症），当然也就没有成长的烦恼了。同理，中国如果象现在的朝鲜，整天沐浴在神圣化的氛围中吃糠咽菜，也不会有腐败高发的烦恼。
其次，再看发达国家的历史，这些国家伴随着工业化和现代化的推进，差不多都有一个腐败高发期，其后由于各种制度的完善健全，腐败终于得到了有效遏制。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香港，在廉政公署建立之前，香港的贪腐明显高于当时廉洁的大陆。
贪腐是统治者最易犯的一个错误。在前现代时期，官员们一般是靠革命理想和传统道德来规制自己的。一旦社会摆脱神圣化、进入世俗化阶段后，在社会财富大量增加而法律法规又不完善时，官员们从经济人的理性出发，是很容易突破革命理想与传统道德之束缚的。这是正常的人性使然，如同心理发育正常的孩子说谎一样。在这种情况下，能贪而不贪、能腐而不腐，那才是反常的。这或者是人性受到恐惧的压抑——譬如文革样的红色恐怖，官员人人自危，生命朝不保夕；或是物质极度匮乏，无财可贪。
就像小孩子的说谎是需要及时克服的成长病一样，官员的贪腐也是应该及时克服的发展病。但是在如何克服的问题上，发达国家的统治集团与发展中国家的统治集团的对策是截然不同的。
发达国家主要是靠民主宪政的制度建设来遏制腐败的，这些制度的中心点，说白了就是“他律”，即依靠他者而非自己的力量来约束。所谓“他律”除了表现在竞争上岗、轮流执政这种“换代不改朝”的多党共存政体外，还有立法、行政与司法三权分立的权力制衡体制及言论出版自由形成的“第四权力”制衡。
相比之下，发展中国家的制度基本上是“自律”，一切全凭官员相互间的党性人格和天地良心。这种自律的无效性就象不负责任的家长放任孩子自我教育、自我监督一样。
对于笔者的这一比喻，有人也许会不同意。他们也许会问，为何西方的“孩子”很快就走出了“说谎”的误区，而东方的“孩子”至今仍在“说谎”呢？这种质疑当然有道理，因为从西方列强在1840年用坚船利炮将中国强行拖入现代化以来，已过去了一个半世纪，在这段时期中，西北欧的所有国家都完成了现代化（譬如瑞典、丹麦、冰岛、芬兰、荷兰等），而中国至今仍处于现代化的初级阶段。虽然中华民国是亚洲的第一个共和国，但现在的中国却很难称作是一个一般意义上的共和国。
造成这一重大差异的原因在于东西方文化的不同。现代化首先在新教文化圈取得成功并非偶然，因为现代化不是象马列主义认为的那样仅仅是经济增长的结果，现代化毋宁说更是西方文化发展的结果。现代化的实质不是飞机大炮，而是文化观念上的理性主义与合理主义（Rationalism）。这种观念是由古希腊的理性主义文化经由基督教文化发展而形成的。因此现代化的实质就是“西化”。这就是新教文化能率先实现现代化的秘密。对于非新教文化而言，现代化实际就是一场文化转型或文化革命。
然而一个民族之所以异于他民族，不是人种血缘，而是文化。文化的转型无异于洗脑，对于一个具有悠久传统的文化而言，这种转型势必更加残忍、痛苦，这更像是生物的“转基因”。
譬如说，宪政民主的“他律”。这在新教文化中已然是民族的潜意识了，因为在基督徒看来，人都是有原罪的，因此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他们决不会在耶稣之外再去崇拜另一个救星，因此也就很难形成精英崇拜。所以“他律”就是不言而喻的。但这一点在缺乏严格信仰的儒教文化圈中却很难被接受，因为这种文化把人分成“君子”与“小人”，“君子”中还会出“圣人”。“他律”对于“小人”是适用的，对于“君子”和“圣人”也用“他律”，那就是大不敬和冒犯了。比儒教更缺乏理性的东正教文化则相信，人群中还有一部分人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对于这些有“先进性”的人而言，“自律”似乎都是多余的。
正是由于这些植根于佃农制和农奴制的落后文化的阻挠，使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在这百多年中反反复复，直到近30年前，才刚刚踏上正轨。因此，对于中国在这一波现代化进程中冒出的发展病，我们要有一个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既不能惊惶失措，也不能掉以轻心，必须以马克思主义理论积极推进政治体制的民主改革来减轻发展病的危害、缩短发展病的病期，争取在新教文化圈之后，使华夏文化圈成为第二个实现现代化的伟大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