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陕北高西沟
陕北有个高西沟
八月的高西沟,峁坡上松柏嫩绿吐翠,山沟底水库碧波荡漾。即便是大热天,村路上也不时有驴拉车、三轮车辗过,闲不住的村民们挥舞着镢头、铁锨,正在忙着打坝、填沟。
好一派迷人的陕北风光!面对碧绿的溪水、层层的梯田和葱茏的群峦,谁能想到,在十年九旱,自然环境恶劣的黄土高原上,竟然会有这么一个神奇的人间仙境。
高西沟村是榆林市米脂县高渠乡的一个行政村,位于无定河以东的金鸡河流域,全村126户,566口人。过去,村子里没有一亩林地,也无成片草。"一道道山来一道道沟,我家住在高西沟,山顶顶都是和尚头,沟里到处乱石头,年年遭灾害,十年九不收。"这首古老的信天游是村子当时地貌和农民生活的真实写照,也是整个黄土地生存空间的真实写照。
为了生命的延续和对绿色家园的企盼,在改造大自然中,高西沟人经过反复实践,逐步确立了"阳山梯田背山林,层层梯田盘上天;坡坡川川搞绿化,沟沟岔岔全打坝;高山远山森林山,近山低山花果山;植树造林修渠堰,拐沟打坝聚酒坛"的科学规划。坚持山、水、田、林、路统一规划,梁、峁、沟、坡、堰全面治理的原则,实行农、林、牧并举,逐步形成了"三三制"模式(三分之一耕地、三分之一经济林、三分之一草地)。
从上个世纪60年代开始,高西沟村100余名青壮年劳力披星戴月、挑灯夜战,用了20多年时间,对全村40个山峁、21条深沟进行了综合治理,建成水库1座,新打淤泥坝7座,蓄水窖2孔,可蓄水50多万立方米,箍地下
涵洞800多米,建高抽水站两处,修"三田"900亩。在没有国家任何补贴的情况下,先后退耕还林1930亩,造林种草2400亩,做到"水不下山、泥不出沟",呈现出"一派碧水门前绕,青山绿地半天开"的新景象。
高西沟人在征山治水、与恶劣大自然展开的殊死搏斗中取得了辉煌成果。20世纪60年代,高西沟已是陕西省治山治水的榜样。1962年1月18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载了《山区农业的生命线》,介绍高西沟的水土保持经验,同时发表社论赞扬高西沟人民改造山河、战天斗地的先进事迹。1965年,高西沟征山治水的图片在北京农业展览馆展出,其宏伟的梯田工程受到了国家领导人和国际友人的高度赞扬。同年被国务院命名为全国大寨式典型,又被中共西北局授予农业红旗称号;被誉为"陕北高原的明星"。1995年,高西沟村被全国绿化委员会授予全国造林"千佳村"。原全国政协主席钱昌照视察时,为壮观的人造梯田所鼓舞,赞曰:"勤劳传统越千年,农事从无一日闲。我到米脂开眼界,梯田直上白云间。"
站在庙梁山顶放眼望去,层层梯田矗立在朝晖的映照下,宏伟壮观。顺着盘山公路走进连片松树林,林草荫天,别有一番洞天,一不留神,就会惊起一群群扑楞楞蹿起的兔子、山鸡等野生动物。在顶天山千亩草场,新修的鱼鳞坑均匀地分布在各个峁梁上,一条条反坡梯田玉带般缠绕山峁。大扁杏树上已是硕果累累,看得出,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村长从树上摘下大把果子,我们品尝了一下,那个甜呀真叫人难忘。
一样的贫瘠山峦,一样的纵横沟壑;一样的扁担锨镢、一样的昼夜鏖战......高西沟这个小山村,却奇迹般地创造了一个绿色的生态神话,同时也为这方土地以及赖以生存的人们留下无尽的思索......
解读高西沟
回瞻高西沟的村史,近半个世纪征山治水的长卷显现在人们面前。
早在上个世纪50年代,高西沟人就开始对大山深沟倾注着心血。1959年至1962年初级治理;1963至1972年土地三三制模式初步形成;1973年至1979年进一步完善提高,20世纪80年代后的一段时间,随修随补,缓慢发展。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高西沟填沟打坝工程的突出特点是,在每一座坝地底侧修筑了引涵暗洞,沟通泉眼。今天人们看到绝大数村子的沟坝都呈死坝旱坝,而高西沟却是"坝堰镇青龙,河鱼闹潋滟"。大面积的台坝地得以浇灌滋润,是缘于他们的超前意识?抑或是他们对生存的忧患?
高西沟的树是"摇钱树",高西沟的草是"金丝草"。当年,高西沟人掏崖畔、种柠条、挖深坑、植紫槐,把山山峁峁、沟沟岔岔编织成了绿色的家园。今天的马鞍梁山恰似一道绿色的镜子,折射出高西沟人与时俱进的风采。近20年的封山禁牧,连绵的马鞍山梁松柏蓊郁森森,四季常青,其生态保持实为黄土高原之罕见,从中不难看出高西沟人善于接受新事物、尊重科学、勇于实践、敢于创新的精神。
高西沟的路是一个连环套。大路连小路,山路连坡路,从坝埝到山巅可由S型道路相通达,山与山之间有斜线型道路相连接,整个村落满山遍野,阡陌纵横,环绕周村。路引导着村民们富裕的希望。
纵观高西沟的"三三制"生态治理模式,呈农、林、草地三分结构,是以"三田"(梯田、台地、坝地)作为赖以生存的口粮田,以林木(经济林、用材林)作为涵养水源、发展经济的突破口,而种草既保证了畜牧业发展又为生态保持奠定了基础。尽管如此,"三三制"模式的前瞻性同样受到了市场经济的制约。采访中发现,由于耕作方式的滞后以及农副产品价格的低迷,高西沟农民对农田开发仅仅停留在自给自足的层面上,经济林种植株老化,品种单一,效益不济;种草和养殖严重疏离,加之连年羊只散养,使水土治理常有反复。
但无论如何讲,高西沟曾经而且现在都是一面旗帜。在与穷山恶水的斗争中,高西沟人修完了40座大山,治理了21条沟壑,实现了"山青、水秀、村美、果香"的目标。要知道,全村劳动力尚不足200人,在4平方公里的山坳里,他们的劳动强度令人震惊。有人粗估,高西沟新修的梯田长度累加起来,与万里长城一样长。
这是个英雄的村落,历史无法忘却它的辉煌。当年在征山治水中涌现出了许许多多模范人物,"二十条好汉"、"六十个闯将"已成为村庄的文人符号。"领头雁"老支书高祖玉、全国"三八红旗手"常秀英、"铁肩膀"高锦廉、"爬山虎"常锦栋、"活愚公"高祖圣、"赛兔子"姜纯民、"铁嗓子"姬秀珍......每一个外号里都有动人的故事。
是艰苦奋斗的样板,是"愚公移山"的再现,还是英雄主义的弘扬?究其实,求索高西沟的精神内涵,似乎无须为其标贴上盛誉的文本,而"物竞天择"的思想根基要比理想话题更容易诠释所有的生存空间涵义。
对于尘封的历史,我们无心触动它,当然并不意味着我们失却了对历史叩问的良知和反思。毋庸置疑,高西沟农林草地"三三制"的确立,一方面它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结果,另一方面,它同时是"以粮为纲"的叛逆。尽管在那个年代,没有什么人眼见或者佐证生态效益可持续使经济效益得以综合发展。但是,高西沟人完全凭着朴素的天人合一的思想,把生存问题放在家园建设上去思考,不惟粮是图而综合并举,不急功近利而立足长远。
去过高西沟的人,都会看到沿村路延伸呈狭长带,旧窑参差、错落无致。在村貌建设这一点上,高西沟比外地落后了。村干部告诉我们,当年号召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时,村委会曾决议,横下一条心来,先治坡、后治窝。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窝"的问题已不在集体规划之列了。
如此强烈的反差,这个学大寨的典型在昨天看来,似乎瑕疵互见,但今天却让人们真切地感受到了高西沟人昔日的牺牲精神和宽广的胸襟。
历数高西沟解放后的四届村委会,国家的每一次历史时期都给这个村子打下明显的印记。初级社、合作化、人民公社、农业学大寨、生产责任制。当年的村干部们到首都、受接见,领奖状、答记者,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固然这是劳动的荣誉,但从另一方面看,这无疑成为高西沟领导群体忠贞于政策法令,百折不挠地带领村民艰苦奋斗的原动力。
也许,高西沟已成为一种精神的象征。它的辉煌曾照亮了无数与之同样贫困的村庄。然而,在市场经济发展的今天,令人不安的是,它只是佩戴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新模式的诞生
高西沟的发展变迁,证明了生息在黄土地上的人与自然关系是十分密切的,如果稍有不慎,祖祖辈辈们辛苦保存下来的土地,就很容易从我们手中丢失。
生态的平衡,是与人类生存息息相关的。于是,黄土高原治理摆在国人面前。
新世纪伊始,米脂县的决策者们开始筹划着如何贯彻中央决策,在西部大开发中实施退耕还林,再造山川秀美新工程,在追寻米脂人民的梦想中,新任县长张雁冰苦苦思索着。黄土高原的治理,这个关系到千家万户百姓生死存亡和家底的问题,真得叫他和米脂县的父母官们彻夜难眠了。
无数次的调研,无数次的走访,当站在高西沟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张雁冰的心情一下豁亮起来。是啊,就是在这片不到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曾发生过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故事;只有在这块负重的土地里,才能真实地了解高西沟,懂得广大人民群众的那种企盼与渴望。是的,高西沟人耿直、坦荡、淳朴、无私的品性,艰苦奋斗、改天换地的精神深深地感动了张雁冰,尽管土地是沉默的,但它有灵性,它是整个高西沟风雨几十年活生生的历史写照。
米脂县的决策者开始构思着。张雁冰四去高西沟,和农民朋友交心,试图寻找生态效益与经济效益结合的最佳途径。他在考虑如何抓住西部开发的机遇,退耕还林,实现山川秀美?如何提高人民群众生活水平?一个人,究竟该占有多少耕地才能合理生存?米脂县委、政府的其他领导也在反复研究讨论,最后一致通过,要重新点燃高西沟的火种,走现代农业的综合治理,做到自然资源的保护性开发,争取早日实现"四个一"(人均一亩口坝地,一亩林,一亩草,一只羊)。
高西沟的"三三制"与米脂县委、县政府的"四个一"极其吻合。黄土地里的人们要生存、要吃饭、要给子孙们留下一块繁衍生息的环境,这需要每一届政府、每一代人们的不懈努力。可是,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耕地上,植树种草不可能不占用相当的口粮田,这也是迫在眉捷的矛盾;有矛盾就会相互掣肘,农民不接受,思想转不过弯,这便是现实。一切都在"新"与"旧"的夹缝中,在这夹缝中实施"四个一"工程,可能有困难,也许会窒息。但是,米脂县委、政府的决策者们肩负着历史赋予的使命,探寻着黄土地旧貌换新颜的新路子。
"四个一"工程的实施,有利于生产结构和效益的综合利用,增加农民收入,利用有效的土地转变传统的耕作,能更好地为农民提高经济收入而服务。难能可贵的是,这种战略方针的基本思路与我国诸多黄土高原治理专家的理论相吻合,具有相当的科学性、合理性和很强的可操作性。
在西部大开发进程中,"四个一"工程无疑是一种现代意识的展现,是陕北黄土地综合治理的延伸和继续。高西沟模式给人们的启示将汇成群体性的智慧结晶,来自陕北米脂县的声音将会引起整个社会的共鸣。
这个宏伟蓝图的规划,得到了榆林市委、市政府乃至更高层决策者的高度重视。2003年6月,榆林市委书记周一波来到高西沟调研后高兴地说,榆林市南部丘陵区的治山改土,就是要走高西沟那样的路子;用高西沟的成功经验指导全市退耕还林种草工作。他把高西沟作为自己的农村工作联系点。
高西沟的治理模式让人们看到了黄土高原治理的美好前景,一些中央和省上领导及专家学者考察了高西沟的治理模式后由衷地赞叹:西部大开发中,高西沟的治理经验令人叹服;高西沟就是黄土高原治理的缩影。
陕北黄土高原生态脆弱状态是显而易见的,也并非一朝一日就能见效的。面对客观困难,如今已任米脂县委书记的张雁冰表示,新一届领导班子将发扬当年高西沟人征山治水的奋斗精神,依靠科学,不断完善山坡沟坝的综合利用,早日实现"山上有林,坡上有草,坝地有粮,圈舍有畜"的新目标。
(本文系与米脂县副县长张振中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