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内斗”学之差异
——我看光华管理学院“何-张”事件
最近,网上又热闹了,起因是北大光华管理学院11月11日作出的决定:免去何志毅教授的北京大学管理案例中心主任职务;他仍将担任《北大商业评论》执行主编,但该刊物的主办权将收归光华学院,并由学院一名副院长主管工作。在11月16日,何教授在北大校园内散发“致张维迎的公开信”,把这一行政决定称之为张维迎院长的“打击报复”,并对他个人道德品质攻击。另外,一份署名为“北京大学企业管理案例研究中心全体员工”致校领导的公开信也同时在网上发表,为何志毅的工作评功摆好,并把这一人事变动称之为“破坏”,不符合情理和惯例。以北大的社会知名度,以网络信息的影响力,这一时间即刻引起轩然大波,众说纷纭:北大光华又在“内斗”了。
看何教授的公开信,语调高昂,言辞偏激,他显然被激怒,才表现出那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气势。信开首为:“张维迎‘院长’:之所以对院长加引号,是因为我认为你不配有资格当光华的院长。”这个说法不妥。管理学院院长是一行政职位,由上级主管部门的任命而生效,就能行使职权。那不是如经济学专家、著名学者等头衔,需有众人的肯定,所以何教授的个人认同无关紧要。只有在“文革”中才会出现那种下级罢免上级,群众组织开除党员党籍的可笑事件。
何教授的公开信最后说:“我为光华有你这样的流氓‘院长’感到耻辱,为学院内部的四分五裂、文化破坏、人心涣散、师资流失、声誉下降感到痛心。”看到此处我忍俊不禁。那一系列的排比句,念起来铿锵有利,在表述上却极不严谨,难以建立起因果关系,这都不像是个学者的言论。而结尾是:“有人劝我向你低一下头,我可以向任何光华的院领导低头,但对于你这个流氓,我绝不低头。”这更是逻辑上的病语,因为张维迎是院长,也就是学院的主要领导。
何志毅教授是先攻击张教授的人品和人格,并以社会舆论为进攻武器。其实,经历过十年文革的人们,对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对这种无限上纲上线的做法都不会感到陌生。当然,信中也披露了很多“猛料”,但作为局外人,我们对这些情况无法真正了解,也无从评论。然而,这对整个事件的分析并不是最重要的。
从网上的评论文章看,很多人对何志毅力和张维迎都有一定的了解。在阅读后,我毫不怀疑,何志毅教授极有能力和才气,在杂志和研究中心的发展中是起着骨干作用。我也获知,张维毅教授在中国学术界颇有名气,但人们的贬褒不一,在那些批评声中,有人说他自大、爱斗、甚至说他是假学者。这些说法到底有多大真实性,我并不清楚,不过这也与主题无关。只是,我在西方生活久了,已不习惯国内某些人的讨论方式,动辄上纲上线,把要讨论事情与个人品格挂钩——要战胜对方就要先在人格上把他打到。这些与整个争议性事件都是没有直接关系的。那么,什么才是相关的呢?
我就先举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性丑闻例子吧。甚至在莱温斯基事件多年之后,克林顿谈起当年,仍然表现得很激愤。因为那是他政敌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他们先已获得了他与莱温斯基性关系的第一手证据,却并不全部披露,而是有策略地“抄作”:先捅出一点消息,就等着克林顿去否认,诱使他在宣誓之下去作伪证,再把最致命的证据摊出来——婚外情不足以置他于死地,但作伪证就可以。而在当时事件的调查过程中,人们不是去考虑那些整人的人的动机,也没有因克林顿在任期内的贡献,就可将功抵过,网开一面。整个社会关注点是:“他有没有做(Did he do it)?”
那么,让我们再回过头来看何志毅事件。他个人对研究中心和《北大商业评论》的发展功不可抹,或许他才深感委屈,才绱思づ獠皇侵氐悖煌咸致壑刑岬剿H笨危ㄉ踔劣猩螮MBA的课,十之有九是由人代课的说法),而他对此指责的辩护也是避免直接回答,不过这也不是重点;张、何两位教授的个人品行、道德和学术成就就更不是重点;我们若是着眼于俩人的个人关系、历史恩怨,甚至是张院长的个人动机等细节,那就只会是永无休止的争执。整个问题的中心在光华学院的指控:何教授擅自改变了《北大商业评论》的主办单位,而行政处理是由此而作出。那么,要作有结果性的讨论,我们就得就事论事,把注意力集中到两点:(1)这一指控是否成立,(2)假如指控成立,这一处分又是否过分、过度。
先看第一点,何教授的公开信没有答复。但从他后来发出对“北大光华说明”的回复来看,他并没有否认这一指控,只是以经营的必要性,为自己作辨解,这或许是真实理由——不过也有待于进一步调查。然而,一个不辩的事实是“擅自”:他在数次改变主办单位过程中完全绕过了光华管理学院领导。仅就此点,已是一严重错误。何教授提出的另一理由是案例研究中心只是挂靠光华管理学院,但这也难以站住脚。首先,他当初应也清楚,若是挂靠,就要失去很大的控制权,但他仍愿如此,是因为北大光华的牌子的巨大潜在值。我们只要问一简单问题:若非这一挂靠,何教授是否也能有此成就?
让我们再讨论第二点,这一处分是否过分、过度。光华管理学院的决定只是免去他案例管理中心主任的职位,仍然保留他杂志主编的职务,他仍是北大的正教授。所以我认为,这一免职并没有过度、过分,也不是嬖诤谓淌谒频摹笆晡饣龅墓毕妆荒隳ㄉ薄钡慕峁?/FONT>
最后,我想谈一下中西教育制度的差别。常听人说有“内斗”是咱中国人的天性,这话不太正确,“内斗”是人的共性,古今中外皆如此,在知识分子打堆的地方或许更严重,所以才有“文人相轻”的古言。在美国高校内也是斗得厉害,因为有终身教授的制度,在此位者就没有后顾之忧了。系里往往是派系林立,斗得厉害。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是教授出身,他曾有句格言:“大学内斗[Politics尚有‘内斗’意思] 如此恶毒,恰是因为相关利益太小了(University politics are vicious precisely because the stakes are so small)。我在美国任教十多年,对此太有体会了。有些时候教授们争的还都是很小事情,如休假时间、排的课程时间、电脑设备配置等,甚至是某某背后怎么议论自己的。教授们记性又好,有些陈芝蔴烂事多年后尚是耿耿于怀。一个例子,我学校每年要评选出一个最佳教授(那仅是个荣誉),今年我学院有两个教授被了提名,其中那个更资深者最后落选,他勃然大怒,觉得不公平,还要跑去校领导申诉。
但西方社会的主要特征是制度化(Institutionalization),也为解决冲突建立起必要机制,那就避免了矛盾的激化。比如,假如你觉得受到歧视或不公正待遇,可以诉诸于申诉程序(Grievance Procedure)。你担心会官官相互吗?尚有第三方仲裁的方式,或是由行政、老师和学生的代表共同组成的听证会作裁决。系里还有由教授代表组成的各种委员会参与行政管理,如系里有教授人事委员会,他们就招聘、晋升、终身教授评定等向商学院院长提出建议,而这种建议具有很大份量。这种自下而上的组织结构的最大弊病是行政效率低下,但减少了行政决定的个人色彩。如,我校评选最佳教授那例子,此老教授去吵也没有用,因为那一决定是由此奖项评选委员会的集体产生的,是程序的产物,从而使得他的抱怨成为没有理由的抱怨。
概况起来,我认为,若是就事论事,光华管理学院对何志毅教授的处分不能说是不合理,我也不欣赏他那种挾民意以迫天子,惟恐天下不乱的做法。但同时我也认为中国高校应该建立起更完善的争执解决的机制,以避免这种两败俱伤的局面重复出现。
刘贤方,美国纽约理工大学(NYIT)商学院院长
2007/11/27 于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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