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女孩.墓碑
十几年前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在城郊铁路边手工雕刻墓碑。虽然这种工作枯燥辛苦,但想到自己在为一个个生命最后添画完美的句点,心里就油然而生一种崇高使命感。
这一日上午10点,忽闻汽笛鸣响,那是列车准时驶来,我习惯性地抬起头休息一下眼睛,也顺便欣赏飞驰而过的蒸汽火车,倾听那富有节奏感的铁轨声响。与往日不同,我的目光却被道口旁两个面对飞驰列车正兴高采烈欢呼雀跃的孩子吸引,童音童趣我甚觉可爱忍不住仔细打量: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留着童话般漂亮的披肩发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旁边是个四五岁的短发短裤顽皮男孩。
火车渐渐远去那富有节奏的声响也慢慢消失,我伏下身继续专心工作,凝心专注竟然没有注意到何时旁边多了两个小脑袋也在伏身细看:原来正是那两个看火车的小孩。
小女孩清秀漂亮,长发又黑又亮,眉宇间透出机巧聪睿,小男孩沉默内向,时时拉着她,一副很依赖的样子。我问了一下,原来是房东大嫂的侄子侄女,暑假从邻县来姑家玩,因为家乡没有铁路所以他们看火车才觉稀奇。只问了几句,女孩却仿佛和我相识很久般带着动听的邻县口音不断发问了:
“这是什么呀?”“墓埤。”
“墓埤是干什么的?”“立在坟前的。”我尽量用她能听懂的词语。
“这些大字是什么?”“是坟里两个人的名字。”
“这些小字呢?”“是他们出生和死的日子。”
“他们是一家人吗?”“是夫妻,就象你们的爸爸妈妈一样。”
“那他们有孩子吗?有几个?男的女的?都多大了?长胡子了吗?”她问了一连串问题也觉不好意思先开心地笑了,以补充说:“我爸爸三十三都长很多硬胡子了。”我告别她这夫妻都死几十年了,是他们孙辈出钱来买碑,她的问题又来了。
“那他们死后怎么办?”“当然埋土里了。”她大概没有见过死人下葬。
“往他们身上埋土,他们不嫌脏吗?”“他们死后就没有知觉了,就象死鱼死鸡。”
“埋了以后呢?”“以后就都烂了。”
“骨头也烂了吗?”“骨头也烂了。”我只想问题简单化,她可不想简单化。
“烂了以后呢?”“变成土了。”
她听了竟然摇着头叹了口气,仿佛经历苍沧之人,但片刻又恢复了天真烂漫。
“这女的叫什么?”“陈丽云。”
“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吧!”“也许是,你怎么这么想?”
“她的名字很好听啊,我们班上同学女生名字好听的都漂亮。”我平生第一次听到这种“真理”,“那你觉得自己漂亮吗?”我忍不住笑着问。
她立刻站起身挺直腰板着脸骄傲地说:“还差不多吧!”说完自己忍不住先笑了,“那你妈妈漂亮吗?”我忍着笑又问。
她伏下身贴近我耳边小声说:“我妈妈和我姑一样胖一点都不漂亮。”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她也大笑了,她那一直沉默的弟弟也不知所然傻乎乎地跟着大笑起来,又一列火车的汽笛声响起淹没了笑声,她忙拉着弟弟追赶火车去欢呼雀跃了。
火车.墓碑.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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