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上、千里之外,曾有一片古老的文明,在南美洲那片广阔的热带丛林之中溢射出炫目的光芒,旋又如流星般黯淡殒灭。
历史总会遗落些许碎片。秋阳正好的上午,我从北京边远的一隅赶到中华世纪坛,参观于此举办的“玛雅文明展”。
玛雅是一个地区,一支民族和一种文明,但同时也是人类一道难以确解的谜语:这个世界上唯一诞生于热带雨林中的高度文明,究竟从哪里来、又消失于何方?也许唯有眼前这些文物,这些遗留下来的零散细节,才能勉强拼凑人们的想象——
<思索的面容>:他眉头紧锁、略带愁苦地思索着,正是玛雅民族冷静、内省、沉湎于玄想的内在性格的真实写照;<哀愁的老妪>:她面廓突出、皱纹深锁,哀伤的目光凝望着前方,一只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放在嘴里狠狠啮咬着,仿佛借此以减轻内心巨大的痛楚;<神犬霍洛特尔>:它每天夜里到阴曹地府去把太阳驮出来,让它照亮大地……
1492年,哥伦布登陆美洲大陆,双脚踏上了《圣经》中只字未提的新世界,于是引发了知识界对《圣经》的怀疑与批判:美洲的土著人是否属于人类?如何解释他们横空出世的存在?西方教会咬定:没有一种人群不能在《圣经》中寻找起源。强势文明开始显示它固执的一面。其后接踵而至的冒险者们,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屠杀和掠夺。
面对无法抹杀的事实,教皇保罗三世于1537年发布敕令,宣布美洲土著属于人类范畴。但他们确信,凡是人类都可以改变信仰。精神屠杀开始了!神父们焚毁了大量的有关玛雅文明的文字史料,强制印第安土著皈依天主教。你听,你听!在强势文明肆意践踏的足音中,传来不绝于耳的哭泣之声:“神啊!神圣的风/您在哪,旋转的风/我不知道将去何方……”
从玛雅展厅中走出,我紧接着游览了中华世纪坛。中华世纪坛的主体部分体现着乾坤之合:上面为乾,寓意天体永恒运动;下面为坤,寓意大地包容承载万物。世纪坛前面是流水地碑,铭记着中华民族从三百万年以前至公元2000年为止的漫长历史。流水地碑的尽头,有采自周口店猿人遗址的“长明火”。
这是人类又一种古老的文明,是同样曾经高度昌盛却又饱受凌辱的文明,是我生下来就必须面对、且乐意皈依的文明。
我在想,这些不同的文明体系在接触前为什么存在着那么多的共性?为什么在它们进化的历程中总是戕害着美好而滋长着丑恶?为什么一种文明和另一种文明相遇时总想竭力分出前后、高下、强弱和主次?
如果事物与事物在接近时总要撞击出血与火来,那么我誓愿:让所有的星球都遵守在亿万光年之外;让所有的洲陆都继续分崩离析远洋阻隔;让所有的国度都惊为异邦不敢冒犯;让所有的城镇都山高水长远不可及;让所有的房舍都鸡犬不闻老死不相往来;让你我永远都无法靠近!
——发表于《经济观察报·品质生活》“文化民工的杂碎生活”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