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 弟
良成到她家时,她正敞着怀给女儿喂奶。她见了他,红了脸,忙掩了怀,遮住丰硕而白皙的乳房。她问:“你找谁?”“这是德安的家吗?”良成问。“是啊。”“我跟德安一块打工。我们俩是最好的兄弟。”“进屋坐。”她拿把椅子,用抹布擦了下,又去泡茶,嘴里喋喋不休说着德安的事。
“他在那习惯吗?要不要带什么东西去?”
“……”良成无言。
“你怎么不说话?”她回头一看他脸色,心一下揪紧了,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良成极不情愿说了,声音很低,但每句话春雷样地在耳畔炸响,每个字都刀子样剜她的心,良成话还没说完,她就恸哭起来,脸渐死白,嘴唇发紫,哭声梗在喉下,晕了过去。良成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左邻右舍听见她的哭声都来了。他们把她弄到床上,掐人中的掐人中,灌姜汤的灌姜汤。她醒过来,又抽抽嗒嗒。良成劝:“嫂子,人死不能复生。哭坏了身体,你女儿怎么办?”左邻右舍也都劝她。
天渐黑了,左邻右舍才散去。
良成在厅里铺上被子。夜已深,他还没睡。他担心她想不开。他竖起耳尖,谛听房中的动静。此时,良成又听到她的哭声,并夹着自语。良成情知不妙,一脚蹬开门,见她正往绳圈里套,就把她从凳上抱下,说:“嫂子,你这是何苦呢?德安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的。”
“不要你管,你走吧!”
“我怎能丢下你不管。德安临死前嘱咐我,要我帮你一把,不能让这个家垮。兄弟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准备不走了。”
“我不想连累你,你看这个家……唉,你还是走吧。”
“嫂子,坚强些,没有过不了的河,没有爬不上的山。你如只顾自己不苦累,那你女儿怎么办?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她的泪又淌了下来。
此后,二人恩恩爱爱过起日子来。
两年后,他们盖了一幢两层的小洋楼,又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一家人的日子越过越滋润。
一转眼,15年过去了。
这天傍晚,她正喂猪食,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一个胡子拉渣的中年人死死盯着她。她觉得有点面熟,仔细一看,她“啊”了声,连喊:“鬼!鬼……”连猪栏门顾不上关,就往家里跑。
良成开了门,见了他,说:“德安兄弟,回来了?”
“嗯!”德安答,“谢谢你!”
“你是减了刑吧。”
“无期改为15年,熬过来了。”
“进屋坐吧。”
“不,我呆会儿就走。我只想看一眼她和我的女儿。”
“进屋,你这样,就不把我当兄弟看了。”说着就拉德安进屋,“我在她跟前说你是救火而死的,并没将实情告诉她。”
“太感谢你了。这样,我在她心目中仍是那么好。真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
到了门口,德安却不肯进屋,“我想我还是走吧。我不配也无脸见她们。我是畜牲啊,在监狱里,我眼前总浮现那小女孩的影子。她才13岁呀,可我这个千刀万剐的,我……唉!”他的泪淌下来了。
“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人的一生不可能不走错路。”
“兄弟,这3800元钱你拿着吧。你寄来的钱我没舍得花。你的厚意我心领了,你这情,我来生都还不了。”
良成不接钱,拉着德安不让他走。
这时,她走出门外,泪眼汪汪地望着德安。“让你受苦了。”德安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两人都怔怔地望对方泪水涔涔的脸,望对方刻满皱纹的脸。
良成的眼里也湿了。
良成悄悄地走了。
两人竟没发觉。
后来,村子上空回荡着两人含泪的呼唤:“良成,回家啊——”“良成,回家哟——”村子上空,倒水河滩上溢满这深情的呼唤。
第二天,德安也走了。
她留他,他却执意要走。
德安说他要去找良成,要良成回家。
德安走了不见踪影,她还怔立在那,在风中凝成一棵相思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