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的无间之道

　　□ 策划·本刊编辑部

　　主持·官慧君

　　主笔·何伟文

　　中美贸易是个历久常新的话题。凡有举动，必然是财经媒体的热点。这种特殊的地位，不仅因为其第二大贸易伙伴的身份，更是一个大国对另外一个大国的微妙心态。从过去每年一轮的贸易最惠国待遇到不时挥舞的301条款，再到近年频频发起的各项反倾销调查和不断增长的贸易逆差问题。几乎每次都是美国发难，中国应招，处于尴尬被动中的中国抗议、不平乃至委屈自然难免。

　　然而，任何一厢情愿的主观愿望和大而化之的简单处理，在错综复杂的国际经贸关系上都无益其事。唯有把握对方的真实状态，学会游戏规则，让经贸的问题归于经贸，才能还中美贸易以本来面目。

　　为此本刊特邀前驻旧金山和纽约总领馆经商参赞何伟文先生，以他驻美六年对美国商界的深入了解和第一手的翔实资料，为读者提供一个全面了解中美贸易，近距离接触美国商界，以及民间商业往来的现状和前景的机会，从中探讨双方的互赢方略。

　　

　　

　　

　　

　　20多年来，中美经贸关系风风雨雨，但仍然保持稳定高速发展，其发展基本不受政治，亦不受经济周期的影响。

　　全天候增长的中美贸易

　　中美建交24年来，两国贸易增长的速度非常惊人。据中方统计，从1978年（中美建交前夕）到2002年，双边年贸易额从9.91亿美元增长到971.8亿美元，差不多增长100倍。1982年至2002年增长17倍，平均每5年翻一番。其中我出口增长更快。24年间增长257倍。20年间增长42倍，平均不到4年翻一番。(见图一)

　　2003年头10个月中美贸易总额已经超过去年全年水平并突破1000亿美元大关。中美贸易在我国进出口贸易总额中的比重达到15%，其中我出口达到21.5%。

　　除了高速增长，中美经贸关系还有两个特点:

　　一是基本不受中美关系的影响。24年中只有1990年下降3.9%。但1992年起迅速上升。1993年一年就增长了58.1%。1997-1999期间每年增加60个亿，非常稳定。尽管其间有炸馆事件、考克斯报告，以及MFN、PNTR及WTO等因素。

　　二是受美国经济周期影响不大。1990年下降的原因是从美国进口减少（美制裁），出口增加20%。尽管美国经济处于衰退期。2001年美国经济衰退，我出口依然增加了4.2%。2002年美国经济仍然不好，但我出口增加了157亿美元，等于1997-1999 年总和（152亿），而1997-1999年正值美国经济繁荣期。

　　

　　按照美方统计，增长就更加惊人。2002年中美双边贸易额达到1472.21亿美元，其中美国进口1251.68亿美元，出口220.53亿美元。中国超过日本，成为美国第二大进口来源。这年从中国进口增加249亿美元。如除去中国，美国进口是零增长。2003年头三个季度美国从中国进口净增了190.68亿美元，增幅达到21.29%，总额达到1086.11亿美元。而同期美国从全球进口只增长了164亿美元，增幅5.43%。也就是说，中国包揽了美国进口的全部增长而有余。按美方统计，2003年头三个季度美国市场占我出口总额比重达到31.2%。

　　从梅西这样世界著名的大百货店，到COSTCO、沃尔马、CIRCUIT CITY、TARGET等主要连锁店，中国制造到处可见。

　　尽管美国一再对我发起反倾销调查，从轴承到彩电，尽管酝酿对我部分纺织品服装进口采取特保措施，也尽管政客们频频发难，要人民币升值，要征收27.5%的关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中国制造进入美国。因为这是国际分工产业链使然。

　　对华投资的短暂高潮

　　我国加入WTO后市场的进一步开放，特别是我国经济持续高速增长，同美国国内经济艰难增长形成强烈对比，促使美国跨国公司纷纷扩大来华投资。2002年，美国对华投资合同金额达到81.6亿美元，比上年增长8.5%；实际投资54.3亿美元，增长43.26%。后者占当年我国实际利用外资总额比重首次超过10%，达到10.3%（2000年前一般占7%左右）。

　　年来出现新的下降。1至9月份合计合同美资72.76亿美元，同比下降0.74%;实际投资30.85亿美元，下降28.04%。截止2003年9月底，累计美国对华投资项目40334个，合同美资835.6亿美元;实际投资429.7亿美元。但笔者相信这一反复是暂时的。通用宣布了大规模扩大投资计划。福特宣布向福特长安增资10亿美元。通用电气宣布5年内在中国投资总额要达到50亿美元。爱默生电气截止2002年在华投资累计达9处，17亿美元。沃尔玛也在全面扩张。爱克森美孚已同中石化签约投资13亿美元于广东、福建炼油厂和加油站项目。英特尔8月份刚刚签约，投资3.75亿美元在成都建立芯片测试和封装厂，等等。随着我国投资法规的不断完善和经济的持续快速增长。美国企业来华投资肯定会出现再一轮增长。

　　中国企业多点渗透美国市场

　　截止2003年12月1日，在纽约上市的海外企业共465家，来自50个国家和地区。其中我国内地企业14家：中国铝业、燕山石化、东方航空、中国移动（香港子公司）、中石化、南方航空、中国电信、中国联通、广深铁路、华能国际、吉林化工、中国石油、上海石化和兖州煤矿。另外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列入香港名下。香港共9家。内地企业合计市值2000多亿美元，占纽约证交所2800多家上市公司总市值1.5%左右。2003年来中国股普遍较好，纽约银行中国ADR总指数前11个月上升40.6%。

　　纳斯达克交易的中国网络股曾濒临摘牌。2003年起又全线飘红。其中网易上升了265.1%。

　　商业票据（五矿、中纺、中化等）和风险投资（汉鼎、中经合、中国创业等）也有一定业务，但不大。

　　截止2002年12月底，经原外经贸部批准的我国在美投资企业共703家，中方投资额8.4亿美元。占我国海外投资总额9%左右。大纽约地区是中资企业最大集中地。其次是洛杉矶、旧金山、芝加哥、休斯顿、西雅图等。

　　中国在美投资的企业类型多样。其中以产品销售类居多。初期是传统外贸工贸公司，如中粮、中化、五矿、通用、中纺、外运、北方、中设等，及各地外贸公司。后来一些生产企业加入，如海尔、珠钢等。近年来民营生产企业增加很多。除海尔外，如万向、红豆、阳光等公司，其主要目的是市场扩张。一些生产-贸易型企业也根据需要，部分在美设厂生产。如海尔（南卡冰箱厂）、大洋（DVD厂，洛杉矶）、海南新大洲摩托车、江苏技术的农用除草机、凌波（锦州石化，农用编织袋）等。其他还有资源开发型：如中化佛罗里达化肥厂，中信西林公司等。贸易-投资综合型：如中石化，既有进出口，又在纽约证交所交易。后者还同跨国公司（BP、埃克森美孚）有股份关系。投资收购型:如海欣（收购GLENOIT）、上海制皂（收购MOLTEC）、安玻（收购道-康宁彩管部分）。科技开发-贸易型:如康佳、华虹、华为、中牧等。金融类:中工农交建，保险、信托等。其他服务类:运输（中远等）、建工（中建、上海建工等）、展览、专利商标、咨询等。

　　近年的主要趋势是民营企业和地方生产企业纷纷进入美国，科技企业亦以不同类型的合作进入美国。

　　中国制造的新概念

　　虽然中国制造的鞋、服装、玩具、箱包充斥美国大小商场，给人以中国产品代表的强烈印象，但我国对美出口的大头已不是这些，而是高新技术和机电产品。

　　据商务部统计，2003年1-8月，我国高新技术产品出口总额620.83亿美元，同比增长55.86%；其中美国是第一大市场，148.58亿美元，同比增长69.56%，高出对全球出口增长速度13.7个百分点，占出口总额比重23.9%。香港为第二大市场，144.03亿美元，占23.2%。两者合计占47.1%，将近一半。由于输往香港的产品大部分最终输往美国，美国市场成为我国高新技术产品出口的主要增长点。例如:笔记本电脑，共出口703.17万台，59.08亿美元;金额同比增长588.69%。其中对美出口16.95亿美元，同比增长高达1611.38%;占对全球出口总额比重达28.7%（加香港为50.1%）。空调，共出口21.2亿美元，同比增长71.5%，其中美国占市场24.7%。激光视盘，共出口26.8亿美元，同比增长38.2%；其中DVD出口18亿美元，美国占38.8%（加香港为45.2%）。手机，共出口5481万部，增长73%;金额40.7亿美元，增长46.2%；其中对美出口13.6亿美元，增长1.2倍，比重33.4%（加香港为50.7%）。

　　机电产品方面，据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统计，2002年我国机电产品对美出口达到674.85亿美元，占当年我国对美出口的53.9%，占美国机电产品进口市场的11%左右，同我国在美国所有产品进口市场中的比重（11%）相当。(见图二)

　　以上说明，随着我国整体制造业实力的增强和科技力量的快速提升，特别是我国自身电子信息、通讯、生物工程等行业的长足发展，美国同行业同我的互补性更加明显，寻求降低成本、接近市场的美国和台湾制造业日益将制造环节向我转移。这是我国机电产品出口的历史机遇。

　　中美经济取长补短

　　中国是美国消费品和普通机电产品物美价廉的重要来源。

　　美国则是中国部分重要资源和设备的重要来源。

　　美国高新技术在世界拥有极大优势，是我国实现现代化的重要资源。由于日本部分、韩台相当大部分高新技术最早是从美国引进的。因此他们对华出口应作参照。

　　中国已经成为美国国际产业链上的一环，无论制造业中位居世界500强前列的波音、通用汽车、福特、通用电气、爱克森美孚、IBM、HP、摩托罗拉、柯达， 还是世界最大的零售集团沃尔玛，中国都已成为其全球布局的一个有机部分。

　　在银行、保险、证券交易、律师、会计、管理等方面，美国都拥有无可匹敌的世界霸主地位，而纽约证券交易所是世界上遥遥领先的最大交易所。其上市公司总市值达到15万亿美元，为世界第2-5位的东京、伦敦、巴黎、法兰克福4家证交所总和的两倍。世界四大会计师行普华永道、德勤、毕马威和安永，有3家半是美国的。它们对我国经济建设作用很大。中国则是美国上述行业重要的新增长点。随着我国证券市场的逐步开放，世界投资银行巨头摩根斯坦利、高盛、美林、花旗等董事长近来接踵访华。中国包括香港公司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达到23家。

　　

　　

　　中美贸易逆差在美国全球逆差中的份额并没有增加，美国全球贸易逆差问题短期内虽无法解决，但并不会产生实质性影响。

　　贸易逆差真相

　　中美贸易不平衡，美方有巨大逆差，且迅速增加，这是个老问题。随着金额的扩大和中美经贸关系其他问题的解决，逆差问题日益被美方政治化。压人民币升值、部分议员提议对中国产品征收27.5%的附加税，指责中国产品加剧美国工人失业，以及最近纺织品设限、彩电反倾销等问题，主要源于逆差问题。因此应当先作分析。

　　逆差确实很大，而且在迅速扩大(见表五)

　　从统计数据上看，中美逆差大致上每三年翻一番。今年头10个月的速度是不到三年翻一番。美方统计的逆差是:2002年突破1000亿美元（1031.15亿美元)，今年平均每月100亿美元)1-10月共1032.68亿美元，也超过去年全年)。

　　美方统计从中国进口，包括在转口地增值不超过50%，最后输入美国的所有中国制造产品，其中绝大多数在香港。而在我统计中，这部分作为对香港出口。相反，美国对于经由第三地输入中国的美国产品不列入美国对中国的出口。因此同中方统计差距很大。上世纪90年代初两国政府曾成立联合专家小组专门研究统计口径差异问题，得出的结论是美方统计的逆差数字至少被夸大了1/3。但统计差异的重要性正在减弱，因为即便按减去1/3计算，也很可观，而且在不断增长。

　　贸易逆差问题，两国政府年年谈，中方年年努力减少，结果还是年年扩大。难道中国真的应该成为美国逆差的根源吗？事实不然。根本原因是:

　　结构性的全球逆差

　　过去20年来，制造业在美国GDP中的比重从22%下降到14.1%（2001年），大量产品转为进口。例如IBM 2002年4月宣布本土不再从事PC机生产，布点在亚洲和西班牙，彩电总装厂也基本转到墨西哥。曾经是全球最大钢铁公司的美国钢铁公司，部分工厂转到了菲律宾；第二大钢铁公司伯利恒部分工厂转到俄罗斯已有10年。著名玻壳公司康宁的彩管部分，2003年4月份卖给了安阳彩管。美国产业升级和全球产业链带来了进口的猛增。2002年，美国对全球的逆差是4682.63亿美元，占出口6931.03亿美元的67.6%；即每出口3美元，要进口5美元。今年头9个月逆差达到3965亿美元，占同期出口5298.57亿美元的74.8%;即每出口3美元，要进口5.25美元。逆差同比增加595.25亿美元。

　　分析一下近年来美国货物进出口的结构及变化，不难看出贸易逆差的刚性。(见表六)

　　从表五中可以看出，美国在工业原材料、设备（资本货）、汽车及零部件和消费品四大类别贸易中全部是逆差，且在不断扩大。除设备勉强略有逆差外，其余均为大量逆差，工业原材料、汽车及零部件和消费品三类，2003年折年率分别达到1456、1283和2413亿美元。设备贸易，2000年尚有少许顺差（99亿美元），2003年转为35亿美元逆差。原因是三年来出口（-19.2%）比进口（-15.6%）下降得更多。表明这方面美国竞争力的下降。汽车领域美国有巨额逆差。这同中国没有多大关系，主要发生在同日欧之间。最突出的是消费品，三年来进口猛增了17.1%，而出口下降0.8%。仅此一类2003年逆差即达2413亿美元，占逆差总额的43.9%。三年来逆差绝对额增加了489亿美元，占逆差总增加额943亿美元的一半以上。这一方面说明美国消费品市场始终保持强势，另方面说明，美国从劳动力成本低廉地区进行采购的趋势加强。

　　需要指出的是，美国对中国贸易逆差，基本上是与美国对全球贸易逆差同步增长的。2002年美国对中国贸易逆差为1031.15亿美元（美方统计，下同），占美国全部贸易逆差4828亿美元的21.4%。今年1-10月美国对全球贸易逆差4578亿美元，折年率5493亿美元；其中对中国逆差1032.68亿美元，折年率1239.2亿美元，占美国对全球贸易逆差总额比重为22.6%。变化很小。

　　转移性逆差

　　从中国海关的统计看出（表七），如果把对香港的顺差加入，总数983.94亿美元非常接近美方统计的1032.68亿美元。但如加上日本和台湾，总数533.40亿美元，则接近中方统计的473.58亿美元。

　　(接上页)为什么要考虑这些因素呢？第一，出口到香港的货物很大部分是转口到美国的；第二，日本许多企业在华投资，将本来直接对美出口的产品改为在中国生产，再向美出口。因此与10年前相比，日本对美顺差减少了一半。第三，台湾企业大举在大陆投资，将原来直接供应美国的产品到大陆来生产。

　　另一方面，美国货物出口竞争力、企业出口营销和政府支持力都较弱。论经济规模，美国是日本的两倍半;对华出口则正好反过来，日本是美国的两倍多（2003年1-10月，中国海关统计）。面对的是同一个市场，同样的市场准入。

　　今年1-9月，美国出口总额再次被德国超过，屈居世界第二。而论经济规模，美国是德国的四倍。

　　因此，美国不要老是指责中国市场不开放。还是认真反省一下自己的能力吧！

　　逆差对美并无大碍

　　由于美国拥有世界最完善的资本市场，世界投资资金源源涌入，抵消了贸易逆差而有余。这对国家而言没有坏处，对老百姓而言获得了更廉价的产品，对企业而言增加了利润。

　　分析的结论是:美国对全球的贸易逆差问题会解决吗？不会。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是如此。中国是"罪魁祸首"吗？不是。因此，贸易逆差固然是个问题，但没有美国官方渲染得那么严重。完全是被美方政治化了。诚然如此，我们仍会积极努力缩小这一逆差。

　　

　　无论是人民币升值，还是频繁发起的反倾销调查，在现象背后，其真实的原因与逆差无关。

　　与逆差无关的若干问题

　　人民币汇率问题

　　2003年来美国政府和部分议员指责，特别是媒体渲染人民币汇率过低，造成我产品价格低廉，美国产品受到不公平竞争，从而加剧贸易不平衡和美国制造业工人的大批失业。财长斯诺来京还专门同我商谈。这种指责缺乏严格的科学论证。

　　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期间人民币受到贬值压力时，美国对人民币汇率不动再三感谢，这已证明人民币汇率是适当的。当年亚洲货币纷纷贬值，人民币实际上等于升值，而美元同人民币汇率不变。这年中国对美国出口增长了16.2%。1999年中国对美国出口只增长了10.5%。美元同人民币汇率还是不变。2000-2002三年美元对人民币汇率还是不变，而中国对美出口大起大落，分别增长24.2%、4.2%和28.8%。可以看出，人民币汇率同对美出口没有根本的内在联系。

　　人民币对美元升值过。1994年1月1日汇率并轨时是1:8.70。到1997年稳定为8.28，其间人民币对美元升值了4.8%，其中最明显是1995年（当年汇率达到8.35），而那年恰恰出口不好。

　　再看美国自己。战后美元最强的时期是1971年8月之前美元同黄金挂钩的20多年。但那时美国基本上是顺差。其中1957年出口220亿美元，进口140亿美元，即每进口3美元，差不多要出口5美元，同现在正好相反。1971年美元与黄金脱钩，当年美国出现22.6亿美元逆差。1980年美元重新回到强势地位，结果与70年代以前不同，贸易一直是逆差，而且大幅度上升。1980-1984年分别达到255亿、280.2亿、364.9亿、671亿和1224.9亿美元。1985年广场协议后美元对欧洲货币和日圆大幅度贬值，美国贸易逆差还是继续扩大。到1987年达到1595.6亿美元。1999到2003年，美国先是实行强势美元政策，后是实行弱势美元政策。但贸易逆差大势没有什么变化。今年来美元大幅贬值，结果1-9月份出口同比只增加了2.6%，进口则增加8.6%，从而逆差同比增加了595.75亿美元。达到创记录的3965亿美元。因此，贸易逆差的根本原因不是美元汇率，而是产业结构的调整和竞争力的变化。

　　中国产品排挤美国工人就业问题

　　美国少数政客和工会界对中国指责的根据是，近5年来，美国制造业失去了260万个工作岗位，主要原因是从中国进口增加。这一说法貌似有理，但缺乏事实根据。

　　据美国劳工部统计，1991年至2000年10年间，美国制造业就业人数一直徘徊在1810万至1880万之间，主要受经济周期影响。2001-2002年两年净减少了约170万，为1670万。但这主要是经济周期和劳动生产率提高的结果。过去10年来美国劳动生产率合计提高了约40%，经济总量约扩大了33%。这意味着就业要减少5%。而这10年间人口增加了14%。2003年三季度美国GDP 折年率增长8.2%，而劳动生产率提高9.2%。这意味着所需要的劳动者人数要减少1%，而同期人口增长了1%。这是美国本身技术进步，劳动生产率提高带来的。12月15日，IBM宣布，将4700多个编程员岗位转到国外（主要是印度、爱尔兰、中国）。原因是那里产品同样优秀而成本更低，即具有更高的劳动生产率。劳动生产率的竞争是就业的根本制约力量。进出口的发展主要依据比较优势，政府很难管死。政府应该做的是积极为失业工人创造再就业机会。今年10月份，美国就业人数增加了12.6万，全部都在服务业。因此，向外转移视线，拿中国问罪，一是没有道理，二是没有用处。

　　对中国产品征税问题

　　2003年5月，34名联邦议员联名提出对来自中国的产品进口加征27.5%的附加关税的提案。理由是中国产品受人民币汇率之利，价格偏低。影响了美国的工人就业。

　　据外刊报道，美国对华贸易增长的65%来自在中国投资的美日企业。而这些企业大部分是在中国定牌生产。中国只拿10%左右的加工费。因此这一加税的主要负担不是中国人，而是美国人，其次日本人。其次，按美方统计，2002年中国制造的产品输美共1251亿美元。按进口价与零售价1比4计算，整个零售价约为5000亿美元（假定所有最终产品都进入零售）。加税27.5%，价格也要相应提高27.5%，既1375亿美元，相当于零售总额37000亿美元3.72%，即每个家庭一年多开支约1200美元，布什政府的减税,每个家庭每年大约得到600美元。这么一来，布什总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争来的减税还不够。也即构成3.72%的通货膨胀。美联储能容忍的通胀率是2.5%。

　　如果中国产品因此退出美国市场，其他来源地产品也会进入，而最终零售价很难涨上去，否则会带来社会问题。更何况很多中国产品是美国公司在中国投资生产的，很难被取代。

　　三种纺织品重新设限和所谓彩电倾销问题

　　2003年来美国部分企业和工会先后对我彩电和纺织品提出反倾销调查要求。美国国际贸委会去年5月21日宣布对我针织布、手套、胸罩、被服和化纤箱包重新设限。随着中美贸易不平衡的继续扩大，和美国就业形势迟迟不见好转，这类指控肯定会不断增加。这里分两方面，一方面是美国，工会势力很大，手里选票多，影响决策大。他们总不希望进口增加，同类企业主也不希望进口增加，除非是他自己在中国设的厂。还要看到，美国政府至少在某些场合是玩经济游戏。例如轴承厂家TIMKEN2000年曾提出外国产品倾销指控，结果受理并最后判决成立，海关共征反倾销税近8000万美元，返还给TIMKEN，作为"奖励"。变成谁告状，谁受益。企业在利益驱动下，反倾销的热情高涨。

　　对于美国对我的反倾销行动，我国政府无疑应当向美国政府积极而坚决地进行交涉。另方面应当看到，这本身是个法律行为，应严格按法律程序解决。反倾销的主体是企业，企业应当抛弃一切善良的幻想，聘请美国一流律师，以大量事实，证明自己没有倾销。另外，对美出口一定不能盲目追求数量的猛增，不能连经销商的行为都无法控制。国内企业确实存在盲目扩大出口甚至低价混乱竞争的现象。例如彩电，2001年对美出口是37.6万台，2002年猛增到280万台。而且有的彩电是委托美国公司代销，厂家每台只要99美元。实际上国内企业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

　　

　　

　　

　　

　　我们需要进一步了解美国复杂的利益集团政治和决策过程。

　　近距离看美国

　　我们理直气壮地反对布什政府将贸易问题政治化，并指出美国提出的有关贸易逆差、人民币汇率、就业、反倾销等问题均与大选有关。这无疑是正确的，但却不能仅仅用政治背景作出简单的解释并据此决定行动，也不能由此过多依靠同美国行政部门的交涉。

　　要看到，美国有关经济问题和对外经济关系的决定的形成和行动的产生，都是各种复杂的利益集团相互制衡的结果。

　　有关中国彩电"倾销"的指控是美国（和在美国的日本子公司），以及部分工会提出的；纺织品问题是工会提出的；中国木制家具问题是30家制造商和5家工会提出的；钢铁税问题是主要钢铁制造商提出的；贸易逆差问题是政府提出的；人民币汇率问题和对中国产品加征关税是部分议员联名提出的；背景各不相同。其中各利益集团之间又矛盾重重。美国国际钢铁贸易协会和营运进口钢材的特拉华港务局就坚决反对实施钢铁税，因为会使国际贸易减少，码头工人失业增加。美国家具零售商则反对对中国家具采取反倾销行动。25家最大家具经销商中已有两家断绝了同参加起诉的制造商的业务。美国家具制造商协会主席兼全国零售商协会董事，两难之下取中立态度。有关分析家认为胜败机率各50%。在此阶段，动议还没有到布什政府手里。

　　根据美国相关法律程序，对外国产品提出反倾销或其他损害指控，先要有占本行业比重30%的企业或工会提出，商务部才受理。先交给独立的、超党派的、准司法性质的联邦机构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ITC）调查。ITC通常在30天内决定是否立案。如决定立案，则一定时期后作出初裁。商务部公布后，进行进一步调查。贸易代表办公室则同对方进行谈判。商务部终裁后交ITC复审。如同意，即反倾销措施生效。对方如不服，可以向联邦国际贸易法院起诉。法院如判决该措施违背美国相关贸易法律，则宣布无效。最近我国浓缩苹果汁部分胜诉就是例子。

　　美国企业组织在名目繁多的商会、协会里。所有各州商会和各行业协会又组成美国商会。它是世界规模最大的商会。主要任务是游说，影响政策。美国劳工许多组织在工会里。所有工会组成劳联。各产业工人工会联合成产联。二者联合成劳联-产联（ALF-CIO），是世界最有影响力的工会组织之一。1999年WTO西雅图部长会议期间爆发的大规模示威，主要是劳联-产联组织的。商会、协会、工会常常提出各种动议，不可小视。

　　任何公民可以直接给本选区产生的联邦议员或州市议员写信反映情况，提出请求。每个联邦议员在华盛顿、本州州府和家乡均设有常年办公室，有专人接待信访。国会休会期间议员必须遍访选区，了解问题和需要，准备提出议案。因为议员是选区民选的。如不替选民办事，连任就成了问题。这些公民当然包括商会、协会、工会。联邦国会有各类行业核心组（CAUCUS）。众院钢铁核心组组长就是钢铁大州俄亥俄州议员库钦尼奇。

　　从选民上来的各类提案，在议会经过复杂的辩论和听证。最后经简单多数，可能通过相关非约束性决议或具有法律效力的法律文件。经总统签署，成为法律。总统可以否决。但国会可以再表决。如参众两院均以三分之二多数通过，则推翻总统否决并自行成为法律。行政部门要采取重大决定，也要经国会辩论批准。其间不乏两党激烈的意见相左。最后往往作出许多修改，如布什政府减税案。经简单多数通过，再经总统签署生效。当然，总统也可以否决。于是再启动上述程序。

　　即便国会三分之二多数通过，推翻总统否决并成为法律后。公民可以向联邦最高法院起诉。最高法院9名最高法官通过表决，按简单多数裁决。如裁决其违背宪法，则该法律失效。

　　美国是利益集团政治的国家。宪法之下立法（国会）、行政（总统及内阁）、司法（最高法院）三权分立，相互制约。民主、共和两党相互制约。无数利益团体相互制约。最后形成的决定，往往是各种利益折中的结果。

　　布什政府为什么要实行钢铁税？原因很简单。因为西弗吉尼亚、宾州和俄亥俄三州是钢铁大州。其中宾州和俄州合计人口约2200万，在总统大选中握有40多张选举人票。根据美国宪法，美国总统采用间接选举产生。即选民只选本州选举人。选举人事先均公布投哪个总统侯选人。凡得到多数选举人票的总统候选人，该州全部选举人票归他。因此，常常胜负只在几个甚至一两个选举人票。布什在2000年大选中在这三州胜选。如2004年要连任，必须保证继续胜选。那么，钢铁问题必须满足其要求。

　　2004年是大选年，各方利益集团都要充分表达自己的意志。为了连任，布什政府在贸易问题上很可能还会对中国采取新的行动。

　　美国另一大利益集团是媒体。它对政治、经济、社会生活各方面影响非常大。居民、其他各利益集团、议员、行政等，许多动议的提出，很大程度上依据从媒体特别是三大报（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和洛杉矶时报）、三大广播电视系统（NBC、ABC、CBS）获得的信息。在美国主流媒体上几乎听不到中国的声音，大多都是他们自己片面不实的报道。美国这些利益集团往往以此作为判断的依据。

　　还有一个极为强大的利益集团是律师。美国几乎所有动议都由律师解释，起草，法律行动都由律师主导。华盛顿一地律师占人口比例是7.5%，即每13个人中有一名律师。他们渗透到生活所有领域。

　　美国利益集团政治有其深刻的历史渊源。美国本来是一个多民族、多种族的国家，它的立国国体就是三权分立，相互制约。特别在南北战争后，民间各类团体纷纷成立，都要在政治生活中反映自己的意志。因此，最后结果往往是综合多方意志的复杂混合物。其结果倒是比较稳定和透明。

　　简单分析一下美国政策的形成过程，可以使我们更加清醒地分析当前中美贸易中的问题的来龙去脉，并在此基础上，有针对性地预防、减弱甚或消除。从中也可以看到，当前我们在美国决策过程中处于多么薄弱的地位！

　　

　　

　　解决中美贸易问题，仅有政府采购是不够的，应该鼓励中国地方和企业更多接触美国中小企业，推进中低层经贸往来，培植在美利益集团。

　　中美贸易的互赢方略

　　中美经贸关系虽然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中美20多年来经贸关系发展的历史，就是双方互利互赢的历史。目前存在的这些贸易摩擦是第二位的。所有反倾销指控涉及的贸易额，只占中美贸易总额很小比重。其激烈程度远不如美国同它的传统盟国欧洲、日本之间。提出对中国产品加征关税的联邦议员也是少数，不足以立案。因此，这些问题尽管喧嚣一时，但不是中美经贸关系的全局。

　　温家宝总理最近访美期间提出、并为布什总统所赞同的发展中美经贸关系五条原则，是今后发展对美经贸的正确指针。这五条原则简略说是:互利共赢，把发展放在首位，发挥双边经贸协调机制作用，平等协商和不把经贸问题政治化。其核心和精髓是六个字:发展，平等，互利。正如温总理表示的那样，我们对解决中美经贸关系中的问题充满信心。

　　根据温总理提出的五条原则，应当从中美双方共同的经贸利益着手，努力从各个层面发展互利合作，对出现的问题，双方政府完全在平等基础上协商。

　　政府全局保障

　　中美经贸关系中的问题虽然不应政治化，但整个中美经贸关系的维护和发展，必须由双方政府高层从中美关系的全局高度来保障。双方商定提高中美商贸联委会级别并加强日常信息沟通和强化平等协商机制，可以有效而及时地察觉并处理贸易纠纷、知识产权纠纷等各类问题。由政府出面推动进口美国大宗产品，减少贸易不平衡；由政府间磋商机制积极推动美国减少和部分消除美国高技术产品对华出口限制。

　　商界唱主角

　　仅有政府组织的采购团是不够的。应鼓励中国地方和企业更多接触到美国中小企业的先进适用产品。目前美国对华贸易逆差，按中方统计平均每个月约47亿美元，按美方统计则达到100亿美元。我飞机汽车采购金额约65亿美元，大豆仅几亿美元。合计不足填补其一个月逆差。而美国大量产品进入国际市场包括中国市场，是通过市场正常需求和企业商业竞争行为完成。美国在航空、电子、精密机械、仪表、信息控制、生物工程、材料、化工等多方面领域具有强大的实力，拥有很多优良的产品，而且大多数在中小企业手里。但中小企业资金、信息有限，很难到中国来进行促销、展览。笔者在美国工作近6年时间，走访了很多中小企业，看到很多好东西，但他们没有力量到中国推广。经商室也不能替他们促销。另方面，我国很多地方和企业也很有兴趣从世界各地货比三家。可以多方面建立我国地方商会和美国地方商会之间的信息和经贸交流关系。美国各州、县、市都有地方商会，会员500-1500家不等。主要是中小企业。纽约大罗切斯特商会、华盛顿州大西雅图商会、新泽西州政府、费城中国贸易中心近年都曾组织部分会员访华。可以探讨建立形式不拘的中美中小企业经贸促进中心，可以在中国，也可以在美国。可以在我国主要城市不定期举办美国中小企业产品展示暨洽谈会，或在有关洽谈会上设立美国中小企业咨询台兼产品展示洽谈台。

　　鼓励更多的国内企业到美国设点和投资，应当成为今后一个时期的重点。除了继续下放审批权，让地方特别是民营企业更容易实现跨国发展外，商务部、外汇管理局、进出口银行应普遍举办"中国企业走进美国"培训班。驻美经商机构应进一步积极提供信息和牵线搭桥。还应积极同美国州市政府合作，帮助中国企业在美国立足。纽约、新泽西、康涅狄格、宾州、俄亥俄、加州、俄勒岗、华盛顿、内华达等许多州普遍争取外来投资，并推出了许多优惠措施和一站式服务。例如纽约州设立了60多个帝国区，入区企业可以实际上享受免税待遇。康州人均收入多年居全美之首，但偏远地区地价非常便宜。美国还有200多个联邦外贸区，可以在区内免税加工。笔者在驻美工作期间，纽约州、市官员多次热情介绍投资环境和服务，并出席每次新设立的中国企业开张典礼。相关律师事务所、会计师事务所等服务也非常完善。在美国设点，不仅是我国企业发展的需要，而且帮助解决当地就业，帮助增加当地税收。在美国主流社会反响很好。

　　要鼓励有实力的大企业整体逆向跨国并购，收购美国企业，如上海海欣收购GLENOIT纺织分部，其在南卡州和多伦多的工厂长毛绒和家饰面料产量占北美1/3，扩大了企业的实力，连锅端下美加生产、销售渠道和品牌，并保留全部工人，仅总裁换成中国人。上海制皂收购莫泰克、安阳彩管收购康宁公司玻壳部分。都是好例。

　　设想今后5年，在美国投资100亿美元，主要形式是跨国并购和新建，并详细统计为美国增加的就业和税收。只要达到一定规模，有关对中国的指责就会大大减弱。当然，我们不是为了迎合美国利益集团的需要，首先必须符合我国企业发展的需要，同时又符合美国的经济利益。其最终进展，都是发展的过程，互利互赢的结果。 培植利益集团

　　艰苦细致地作好草根工作，着眼地方、基层，切实推进中低层经贸往来。美国工商金融界和地方对我合作积极性很高，而且无论两国政治经济关系如何起伏，这种积极性始终保持惊人的稳定。这是我们可以充分做文章的广阔天地。不久前美国14个中小城市市长和60多名企业家访华，同我国14个中小城市签定了合作对子协议。仅新泽西某个民间贸易促进机构，3年来就组织了4批中美中小企业洽谈，达成协议和意向500多项，金额约7亿美元。今年10月由纽约州市政府、纽约新泽西港务局、威廉美公司、普华永道和撒切尔律师事务所等联合举行的中国企业走出去大型讨论会，也取得圆满成功。费城商贸局、匹茨堡市长去年率商贸团访华，都很有成果。匹茨堡市去年9月举办了武汉周，庆祝金兰之好20周年。其中举行的展示会上，我展台来询络绎不绝，资料供不应求。克利夫兰世界贸易中心55届年会上，有许多国家领团官员出席。克市市长坎贝尔只向全场500多名工商界人士介绍中国总领馆，全场热烈鼓掌。

　　我们不必过多顾虑中美之间的某些贸易摩擦，更不应把这些问题看成中美经贸关系的主流。而应迈开双腿，走到美国地方上去，到企业中去。那里你将会发现中美经贸发展的强大、长久而不会枯竭的动力。 结成实质性联盟

　　上海汽车和通用合资成立上海通用，既是上海汽车工业的一部分，也是通用全球系统的一部分。上海通用又参股通用大宇10%的股份。成为紧密型企业联盟。英特尔、摩托罗拉等上游产品芯片测试封装厂更多地转入中国，中国公司成为他们公司全球系统的有机部分。摩托罗拉在中国的销售已占全球销售15%。如何离开中国？沃儿玛在中国设点要达到30家。中国成为沃儿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通用电气、微软、甲骨文都在中国设立规模庞大的研发中心或学院。离开中国，它本身的运转就要中断。惠普今年在中国采购要超过100亿美元，供应其全球生产点和销售点，包括美国本土摩托罗拉乐山菲尼克斯公司今年将出口1。2亿美元。其中大部分销往美国。沃儿玛每年在中国的采购要超过300亿美元。福特汽车公司在中国投资，生产的零部件再出口供应其他地区总装厂;将来在中国的零部件采购要超过100亿美元。波音48段是在中国生产，供应本土总装厂。试问美国如何对中国产品加税？

　　相当多的事实证明，美国政府近年来高科技产品放宽出口管制的一个重要动力，是英特尔、微软、通用电气等跨国公司为了本身的发展和部分研发中心追随海外投资，对政府和国会的反复游说。

　　还有另一种双向投资的联盟。洛克菲勒地产集团将成片开发上海外滩源，同时邀请上海投资纽约皇后区2012年奥运成片开发。若成功。这是深度联盟，利益交织。这样的关系越多，双方经济会越发展，互补会越深，关系也会越稳定，越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