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庄的艺术江湖
——一个艺术家村落的流变
文/韩雨亭
从北京站坐上公交车直达到一个名叫“小堡”的终点站。如果不堵车,可能会花掉你一个多小时,然后,你就到了中国著名的艺术家聚集的村落——宋庄,一个中国当代艺术家乌托邦式的理想聚集地。在中国哪有一个村庄能吸引800多位当代艺术家?只有宋庄。很多中外著名的当代艺术家,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当代艺术的代表性人物之一方力钧,更是成为了宋庄艺术村的符号与艺术家们的标杆。
他在1991年左右创作的 《系列2 ,2号》现被收藏于德国科隆的路德维希博物馆里,那是一个西方的现代艺术博物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幅作品一直都是中国当代艺术的代名词。
1993年,凭借着威尼斯艺术双年展,方力钧进入了西方主流社会的视野。《纽约时报》曾做过一期关于中国的报道,他们便选用了他的一个打着哈欠的“光头”作为封面,还专门为这个“光头”形象加了一个醒目的注释:“这不是哈欠,是呐喊。”当时,方力钧的图像之于西方社会,绝不亚于2005年美国《新闻周刊》以电影演员章子怡之于西方世界的符号性价值。它们分别代表了不同的中国文化和社会现实,一个代表了刚刚冲破禁忌的中国,一个代表了极度娱乐的中国。
宋庄艺术史
宋庄的“前身”始于圆明园画家村,它与圆明园的关系,更像是父子关系。圆明园同样是出现在中国20世纪末的艺术群落。一群桀骜不驯、追求自由与“反叛”的艺术青年,手持画笔,围绕着圆明园组成了一个艺术理想的“乌托邦”。
不知道是为了对喧嚣城市的逃逸呢,还是一种文化姿态地撤退,从1994年开始,艺术批评家栗宪庭、方力钧、刘炜、张鉴墙、王强、马子恒、王秋人、张惠平、杨少斌、岳民君等中国当代艺术的大腕们,都选择了撤离圆明园,到远郊的宋庄购房置业。当时的宋庄还是一片荒草萋萋、鸡犬相闻的田园景象,就人居环境而言,就是一片荒地,很多房子都塌了,里面种了很多树,每家的院子都在一亩左右。眼前的这种景象的确比较符合中国知识分子历来所追求的那种隐逸的很多条件,譬如,新鲜的空气,朴实的村民,相对单纯的人际关系。
栗宪庭、方力钧等一批知名艺术家的撤离,主要是出于某种现实的考量;既远离城市的喧嚣,又没有彻底脱离作为文化中心的北京。1995年,圆明园画家村被解散,艺术家们进行了集体的大迁移,而他们大多选择了宋庄这个比较偏远的村落里,过着没有太多人莫名其妙地观望与指指点点的生活。他们努力避免让自己成为梵高式的悲剧,现世的成功与幸福,成为了他们选择艺术事业与生活方式的前提。方力钧等明星式的艺术家,无形之中成为了他们理想,他们中的很多都无意之中当自己变成了“玩世现实主义”与可爱的“泼皮”。
正如批评家杨卫所描述的那样;“宋庄像艺术家们梦想的试验场。”在10多年的时间里,聚集起了800多位画家、作家、音乐人和评论家便是一个证明,同时,一个围绕艺术家的生态体系与文化圈子自然形成。更重要的事,很多艺术家也的确从宋庄这个地方走出去了,并且,他们大多选择的是;跳出中国的艺术体制,直接进入到西方主流社会,然后再返回本国,这属于艺术范畴的“出口转内销”。
艺术与圈子
一个区域,便意味着一个圈子。宋庄的艺术家们形成一个庞大的圈子,除了创造外,大家都围坐在一起,喝酒、谈艺术、谈哲学、谈人生,当然,最具有吸引力的还是谈女人。
相比较体制内而言,宋庄的艺术家们是一群脱离于国家文化系统的“在野”势力,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任何经济实体做后盾。按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有多少人乐意拿出一大笔钱,砸给一群独来独往、自由散漫的艺术家?没有。
这些都不重要,宋庄艺术家显示出了某种草根式的生存能力,这种能力有时候生猛,有时也很脆弱。他们之所以选择了在宋庄这个地方扎根,一是那里的房租当时很便宜,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一个由艺术家组成的江湖。在这个江湖里,大家可以相互信任、扶持、倾诉和“取暖”。
栗宪庭曾在一篇叫《野草的生命力》的文章里描述过艺术家们的生活状态。“这里的艺术家居住得相当的集中,这里的PARTY不断,喝酒、恋爱、大声嚷嚷着说话、激情四射地画画……,酒精和女人使艺术家几乎整天处于热血沸腾之中,这种生活方式使用浪漫这个词来形容,过于文雅,那是一种类似酒神般的放浪生活。”栗宪庭写的这种艺术家们的生活方式,由原先的圆明园画家村,最后移植到了宋庄。
总之,在外界眼里,他们至今仍是一种神秘的生活群体,有人把他们看成了当代的梵高,一群为艺术理想而活着的群体。事实上,在宋庄周围的白天和黑夜,也游荡着一群以艺术名义生活的人。
这不由得让人想起了世界上其它国家的艺术家们的聚集区,譬如纽约的苏荷、东村、布鲁克林,以及东柏林,这些地方也是艺术家们聚居的地方。但是,跟宋庄一样,很多人与艺术一点关系都没有,也并非是为了追去艺术,只是想找寻一种群居而自由的生活方式而已。即便是艺术家,但好的艺术家也永远只是少数,大多数艺术家的无论是生存能力还是艺术天分,都很一般。
800多名艺术家,构成的是一个巨大的艺术圈,也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人际圈。这里的很多艺术家,到现在为止,可能还尚未得到主流社会的广泛认同,但在宋庄,他们虽然得不到那么多的艺术认同,但他们也可以从这里得到人格层面的认同。你只要得到别人“这哥们不错!”的评语,那么便证明你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不过,既然有江湖,那么就必须得有些江湖的“潜规矩”,宋庄无形当中也有了一些江湖标准;这里有自己的艺术标准,也有行为标准,虽然自由散漫,但不能过火,这种标尺无形当中控制着每一个人。譬如,你不能骂一位老艺术家,只要骂一位老艺术家,你便触及了这个群体的底线,这便是圈子文化,一种看不见的约束力。每个群体都会形成一套等级和权威式的人物,虽然表面上看不怎么显性,实际上在生活层面上更加明显。
利益与阶层
经历了漫长的寒冬,中国当代艺术开始成为了某种艺术主流,这让那些长期禁锢在体制内的艺术家们既羡慕又嫉妒。2006年7月,曾有杂志列出一个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价格表,其中大部分艺术家都与宋庄有关。比如,在纽约和香港,岳敏君的《迷惑的春天》与《狮子》两幅作品,分别为511万和467万;张晓刚的《血缘:同志no.120》更是高价,被卖到了809万;他的另一幅名为《戴红领巾的女孩》的作品,卖得也不错,价值为385万;方力均那幅名为《no.8》的画为345万,还有他那幅《中国地图》则为188万;王广义《大批判——耐克》,则飙升到330万……
这是一个让宋庄的大多数艺术家仰视的价格。对于他们来说,方力钧、王广义、丘敏君等明星艺术家,无形之中成为了他们的奋斗目标与价值“标杆”。这一帮明星艺术家大都成名于上世纪90年代初,他们率先得到了国际上的认可,这让他们迅速脱贫致富,可还有更多的艺术家没有赶上这趟列车,他们的生存状态自然与原来的艺术群体开始“脱轨”,贫富阶层自此拉开。
那么,来来往往的年轻艺术家们之所以扎根在宋庄,差不多都期望自己的作品,有一天能像方力钧、王广义、丘敏君那般值钱,甚至还有想成为这个时代的资本英雄。如今,每个艺术家都在讨论“谁的画卖得好,谁出名了”,他们也不再那么热衷于谈论艺术创作本身,喜欢用更多地时间,去探讨曾被自己唾弃的“市场”,很显然,“市场主义”代替了过去的英雄、理想、人文主义。杨卫说:“宋庄过去的价值标准,被市场狂潮葬送掉了。”
“当代艺术家与所谓的主流艺术家不同的是,他们创作受到的影响来自两个方面,一是现实生活,二是成功艺术家,仍在体制内的主流艺术家,大都只能受到国家意志与意识形态的影响。当代艺术家之所以受到成功艺术家的影响,其根本还是受到了市场的影响,市场为他们的创作提供了一个标准。市场谁说了算,博物馆、批评家、媒体说了也不算,市场是大家无形之中构成的一个标尺。”
宋庄这个梦想的“试验场”里,每年都有喜剧发生,当然,每年也都有悲剧发生,去年,宋庄有两名艺术家自杀身亡,这里面蕴含着生存的压力,也来自创作本身的痛苦。
这还不算宋庄的低迷期。宋庄最低迷是发生在90年代末,那时,当代艺术在本土没有任何市场,亚洲经济不景气,艺术市场难以活跃,政府各种手段的打压,让艺术家们更是丧失信心。大家无所事事,媒体关注的永远是栗宪庭、方力钧、王广义、丘敏君那几个艺术家,大家都觉得没有了退路,未来充满了变数,不知是好还是坏。除了几个活跃的明星艺术家之外,大家每天差不多都是在“内部消耗”过日子,相互喝酒,对骂,打架,没多久,很多艺术家搬离了宋庄。直到最近几年,艺术家又才开始往回聚。
现实与未来
当代艺术的兴旺,让宋庄由原来的“试验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名利场”,各种角色都纷纷的参与了进来。政府官员、媒体、策展人、投资家等等。他们都能从自己的角度意识到,去当代艺术即将给自己带来一种什么样的利益。
宋庄的政府领导者们通过调查和实证,宋庄无论是精神气质,还是地缘政治与地理位置,都太像巴黎巴比松村、纽约苏荷区、伦敦东区、柏林米特区等著名的海外艺术家聚居区了。在政府的构思之中,宋庄具备成为一个“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当代艺术的中心”。
在西方,这一传统大约始于19世纪初,画家们纷纷迁往巴黎郊区的巴比松村落,形成最早的乡村艺术家“移民区”,后来就诞生了一个巴比松画派。画派活跃于19世纪30~40年代,主张描绘具有民族特色的法国农村风景,其中的佼佼者就有诗人风景画家柯罗(J.B.C.Corot)、科学风景画家卢梭(Theodore Ousseau )以及农民画家米勒(JeanaFrancois Millet)。当然近代最为有名的艺术家聚居区当属纽约的苏荷区和东村。苏荷区在上世纪50、60年代兴盛,原先废弃的高大厂房被改造成前卫艺术家的工作室,随着他们的创作受到画商的承认,苏荷区成为繁华之都。而后来的新一代前卫艺术家无法承受日益高昂的房价和消费水准,便在离苏荷区不远的东村,重新聚居,西方艺术家聚居形式的出现与60年代西方商业社会的形成密切相关,也与602年代的反叛与嬉皮风潮密切相关。不过,这些艺术村最终都有一个归宿,那便是随着商人们的蜂拥而至,变成了一个豪华、奢靡的繁华社区,画廊、酒吧、咖啡吧、俱乐部、饭店林立,商业气质取代了艺术气质。
“文化造镇”是近两年宋庄提出来的口号,政府的高层领导人也经常去参加艺术家们的家庭派对,跟艺术家们打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