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上吸着鼻子撒娇的中年妇人


        我发现与文学一旦结缘,就象入了黑社会组织一样,可能永远也没有金盆洗手的一天。自接触评论之后,我已是近十年没有写过小说了。但是我的形象思维却从来没因此消磨掉。时不时一个个鲜活的形象就在脑子里萦廻不去,叫你不记下来,还真是无法使内心得到平静:已经是过去二年多了。一个妇人的形象,一直在脑里映现着。

        那是2005年大年三十的前夜,我乘火车回家。坐的是晚班的硬卧车。我上车时,大家都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把一切摆放妥贴了,我就开了灯在看一本杂志。我的对面,是一对夫妻,下铺是一个中年男子,个子不高,大概也就一米六六左右。他皮肤白晳,圆脸上一副很有福气的蒜头鼻。暖气升上来,他著着一条短裤头,靠着被子也在看着一张报纸还是什么。他很舒坦地蜷缩着,就象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一样。中铺是他的妻子,我到时,她早就已经到铺上了。

        他朝外靠着,而我则靠在里面,正好和他斜对着。本来,看到11点快熄灯了,我正准备倒头便睡,第二天早晨当我起来的时候就应是到家了。这时,却有一个叫我一直不能平静的插曲。

        我正看着杂志,这时对面的中铺下来一个女子。中年男子转了转身,继续看着。我头抬起来,原来是下来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高个女子。其实说“女子”还不太合适,大概已经近四十七八的样子了。尽管是长得高,却仍是苗条的。她下来似乎很笨地在找鞋子趿着,男子让了一下,她就顺势坐在他空出来的位置。然后,穿着鞋出去。

         过一会,她回来,她进来正对着我。我正好看个清楚。大概是梳理了头发,一头齐耳的短发,似乎染了一点颜色,加上了负离子直发,却是一丝不苟。脸显得清秀,脸色并不如这男子白皙,颜色介乎日光浴与白晳之间的那种。穿的衣服却是非常得体考究。

        对于衣服,我们现在一般追求名牌,但是对自己买到的到底是冒牌还是正牌却看不出真假。事实上,如是真正的名牌大到一颗钮扣,小到一个线脚都是极讲究的。我们的平时一眼看去,可以忽略很多细节,但每个细节却都是尽收眼底,之所以没有察觉,只是为一些更大的局部给掩盖了的缘故。但是,只要一个细节不讲究,哪怕是衣服上的一根线头,哪怕是皮鞋后跟的一条看不清的划痕,都会使你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个妇人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给人感觉就是:考究。从上到下,看不出一点瑕疵。虽然长得也并不算艳丽,却是显得内敛而文雅。这时,男子又转了一下身,不是为了让她,而是她已经挡住了他看报纸的光线——床头灯在我躺着的这个方向。女子稍让了一下,就转过身去,向他。他还作不理,她又轻轻地点着鞋子,似乎是做着要脱鞋到中铺的样子。事实上,她却并没打算,我做着不留意的样子,抬头看了看她,她这时却是瞅着那个男子的。特别有趣的是,我看到她这时吸了吸鼻子,很清秀的鼻翼张合着翕动一下。她事实上还在等着下面男子的反应。

         男子还做着不知,事实上他的余光早就已经看出来了。只是幸福地不说而已。女子见不凑效,就又点了两点脚下的鞋。男子终于“睡吧”,女子这才很满足地“唔”一声,三两下就上到中铺去了。

        事实上,在这过程中,不过短短的一到两秒钟的时间,而其夫妻之间的情感,却是表达得非常的默契和充分。

         在其后我的假寐中,我一直在设想着几个不同的情节,感觉还只有这种方式才更温馨。一个快五十岁的女人,讲颜色的话,确实有限。但是,其夫妻却与一般的年轻情侣却没有任何区别。这类的夫妻,其表达的密码,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这种有趣的撒娇,不是做给别人看,而是给对方。别人不经意中,甚至微妙得不会有丝毫察觉。

         这种默契和情趣,只有中产阶级才会有。生活的舒适,窗明几净,恬适的生活,才会充满情趣。这种默契,也只有那种两个人长期的相守,才能达成的默契,或是一头丈夫在瞅着一张报纸,脚边紧挨着的就是正在看电视的夫人;她必不会是满头大汗的洗衣妇和煮饭婆,但是没有付出,这种感觉也培养不出来。我想象着,丈夫的书案上的某个固定位置,放着的一杯清茶或是一杯咖啡必是这位妻子放的。。。

        在一些发达现代城市,见得多的是一群美妇,为着去掉额头上的一点茸发,可以在美容院呆上整整三个小时。或是和着一群同样的太太们,在高档的衣档着留连。甚至有的还忙于穿梭于舞蹈、健身英俊的教练之间,在家庭则是暇不温席。这种女人给丈夫见到的往往是匆匆的步履和转身离去的背影,她自己和他的丈夫的生活都是不会幸福和有情趣的——哪怕是短短的几年都难。

        ——你见过一个近五十岁的吸着鼻子撒娇的妇人吗?

 

(2007年3月5日凌晨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