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琉璃重生记——专访琉璃工房创意总监 张毅


熊靓



琉璃只是一个载体,一个媒介。通过琉璃载体的创作,传播的内容才是我们最看中的,就是不断地创造有益于人们心智的作品。


    2005年,连战、宋楚瑜先后的大陆行,各种新闻满天飞,先不去究其因由。他们不约而同的从台湾带来了中国琉璃作为礼品馈赠,可见琉璃已经成为了台湾地区艺术品的标榜。

    记者和中国最大的琉璃生产企业“琉璃工房”的创意总监张毅相约在上海新天地的“透明思考”餐厅,听张毅讲述中国琉璃的故事。

    带着尘世气息踏进“透明思考”餐厅,记者发现周围的一切都由琉璃“幻化”而成。高脚玻璃杯、吊顶彩灯、旋转酒吧椅、调酒的吧台、雕花的窗户……,无一物不印衬出琉璃的影子。

    就连卫生间的洗手池也是用琉璃制成的荷花池,将手伸入池中,池中绿蛙便会吐出水来。艺术结合生活的设计,加上琉璃多色的材质,摆在橱窗里的琉璃艺术品好象突然飞入了我们平淡的生活。

    琉璃制成的生活用品为琉璃开拓了另外一条生路,特别是在今天,现代艺术品萧条的年代,琉璃能顽强的存活下来其功不可没。张毅却告诉记者,琉璃产业在“琉璃工房”开始之前,出现了二千多年的空白期,古老的琉璃技术也随之消失二千多年。

    消失的中国琉璃
    《中国科技财富》:在采访前,我做过调查,有80%的调查对象认为琉璃和琉璃瓦使用的是一样的材质。对于人们的误解,是不是会带给你们一些困惑呢?

    张毅:在“琉璃工房”1987年创业前,很多人对于琉璃的了解只是限于琉璃瓦。以前会有很多人都问我们‘你们在哪里做瓦?’,这让我们哭笑不得。

    基本上琉璃工房之间人们对于琉璃的认识总是和北京故宫的琉璃瓦联系在一起。实际上琉璃艺术不是琉璃瓦,琉璃瓦是一种建筑材料,表面比较明亮,类似琉璃的色泽,所以人们把它叫做琉璃瓦,其中并没有琉璃的材质。

    《中国科技财富》:现在已经有很多古老的产业已经消失。但是目前看来琉璃还是依然繁荣,产业的发展是否一直很稳定呢?

    张毅:开始创业的时候,我们挺天真,觉得不会太难。可是我发现台湾新竹有400多家玻璃工厂,没有一家会做琉璃?最早的时候我们就想画图让别人来做,我们围着台湾做了三、四个月的调查发现大家都说会做,可是没有一个人真正做过。

    后来我们通过研究发现在中国琉璃源自西周时期,那时候就有了琉璃生产,但是目前的玻璃生产技术是根本生产不出以前的琉璃。严格来讲中国琉璃从东汉时期的琉璃耳杯以后,就没有任何关于琉璃工艺品的记载。

    《中国科技财富》:按您的意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琉璃工房”为琉璃产业注入了新的生命?

    张毅:在我们做琉璃之前台湾地区,包括中国大陆并没有琉璃这个产业,至于后来的琉璃产业都是在“琉璃工房”最初的七个创业伙伴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你现在看到的琉璃产业,包括产业的命名都是源于“琉璃工房”,可以说“琉璃工房”是现代琉璃的发源。

    《中国科技财富》:在中国的工艺美术史上,我们也看到了一些玻璃制品也叫做琉璃,对于琉璃的概念我们到底该如何界定呢?

    张毅:琉璃字眼可以前溯到西周,可能和现在的琉璃的材质并不相同,现在概念的琉璃材质是不透明的。据我了解,西周时期的琉璃碗材质是透明的。

    回头看中国工艺美术史,找得到的琉璃文物非常少,算得上琉璃的只有清代的料器,也就是乾隆、康熙年代的玻璃。玻璃套料是一种罗马的古老做法,我们所看到的清代料器都是应用了这种铸造方法。这种料器和我们所讲的琉璃只是在叫法上的差别,从西方的角度来看,都是一样玻璃器皿。

    在唐朝就有著名的字句“彩云易淡琉璃碎”,琉璃只是一个概念,其实叫什么并不重要。对于琉璃的概念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去深究,无论是哪一个年代的类似琉璃工艺的产品都可以统称为琉璃。

    寻找琉璃制造法
    《中国科技财富》:既然琉璃技术已经丢失了2000多年之久,能找到的机会非常渺茫,为何你们还要去找寻呢?

    张毅:1987年“琉璃工房”开始的时候,我们是很含混的,选择琉璃是因为对电影行销领域中种种问题的苦恼,希望后半生不在疲劳的电影圈里打转。从电影到琉璃的过程中,有考虑过陶瓷、木器等等。一次拍电影的过程中为了影像的关系,借了很多水晶玻璃的道具,其中有美国、法国、日本的,就是没有中国的。当时我们就想如果我们来做中国琉璃也许会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中国科技财富》:我很感兴趣的是你们是怎样找到制作琉璃的方法?

    张毅:在寻找的过程中,发生了很多现实的问题,首先是我们用哪个技术来制作琉璃,比如用吹制法、切割法、热塑法等等各种方法。但是我们开始琉璃事业时年龄已经30多岁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和意大利从小就开始吹玻璃、而且臂力惊人的工匠相比。所以我们只有寻找适合我们自己的技术。我们在整个中国的美术史中寻找,并没有关于琉璃制作法的记载,现有的玻璃工厂也无人会做。

    《中国科技财富》:实际上并没有现成的技术摆在面前,岂不是给你们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困难?

    张毅: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发现,我们小看琉璃产业,当初创业其实是一件很莽撞的事情。可是技术的限制使我们3、4年都没有生产,每天做出来的产品都是破的。当时我们了解到,唯一的技术就是法国脱蜡制造法。

    但是法国的脱蜡制造法和我们所说的中国琉璃制造法是不一样的,并不能生产出我们现在看到的中国琉璃。所以,那个时候总是在谈半民族化的概念,随着时代的变迁,我们中华民族的美术生活已经变得很粗糙。第二,民族也是一个很好的立足点,因为法国人做水晶已经有三、四百年的历史,和他们比我们没有任何竞争优势。
如果我们可以立足中国文化也许是一条生路,可是以民族作为了发展的目标,如果叫水晶就是法国的,而在西周时期中国就有了琉璃,由此就有了现在的“琉璃工房”。

    限量不限量的抉择
    《中国科技财富》:据我所知很多艺术品都会限量生产,但是限量生产必定会给收入带来影响,琉璃工房限量不限量的问题是不是也很难抉择?

    张毅:当我们千辛万苦掌握技术以后,到底该如何定位自己的问题又放在了我们的面前。比如要和市场接触,到底是艺术品还是一种商业产品?琉璃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艺术品,因为它所表达艺术的空间是很局促的。但是我们至少能做到能满足人们送礼、收藏这样小小的需求。当琉璃卖得好的时候需不需要限量?我们有两个考虑,一个是不限量,某一款只要是有订单,可以不停的生产,卖到一百万、一千万件,假如这样生产我们就是一个工厂;另一个是限量,后来我们还是选择了限量。

    《中国科技财富》:是怎样的事情影响您选择限量生产?

    张毅:我们做了半天,日本人却说脱蜡制造法东汉时期就有,说中山靖王的墓中就有琉璃耳杯。为什么会不见呢?从东汉晋王封墓到现在已经有2000多年的历史,为什么在中国的工艺美术史上没有留下它的痕迹?

    中国工艺美术的发展都是经济目的化,你做我也做,拼命抢着做,形成了一个恶性竞争。创作的不多,跟风模仿的居多,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容易把一个艺术材质做烂掉。

    举一个典型的例子,宜兴顾景洲的茶壶,几乎宜兴所有的茶壶生产企业都开始做顾景洲茶壶,搞得最后宜兴顾景洲茶壶的价值大失。文化性、艺术性产品产业化,它的生命力是脆弱的。如果我们把琉璃做成限量的,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可是当时只是觉得我顾不了这么久,就决定设立的“琉璃工房”限量的概念。

    《中国科技财富》:您能不能谈谈琉璃工房限量销售后的发展情况?

    张毅:限量和产业化肯定是有矛盾的,我们一年有150个不同设计款式的产品,如果其中卖得好就继续卖,有的作品甚至可以卖到几千万件。而我们现在的限量最高的也不过3、4千件,有些大型的只生产20件。限量就像给自己戴上了孙悟空的紧箍咒。让我们无法变成一个不断的粗制滥造,不断地模仿自己的限制。我们赚的钱肯定要少,这一点我很明白,这要看你关注的点在哪里?我们谈到中国工艺美术文化的问题,不都是经济化的因素在作祟,艺术就成了一种生活的手段,却忘了创作的初衷。

    《中国科技财富》:和“琉璃工房”并称的透明思考是以生活化用品为主,是不是不会做限量的生产?如果不是,是不是为了更好的推广琉璃产业?

    张毅:从产业上讲,我们有区分市场,限量的“琉璃工房”和不限量的“透明思考”。“透明思考”的出现是因为我们在琉璃工房做到一定的时候发现,琉璃工房的艺术品不可能普及,首先是价格高,再则是限量。所以琉璃在生活上的影响是非常有限的,只是存在于一个文化的概念。

    我们发现“琉璃工房”和中国人的生活互动太少了。我们这么多年来对琉璃材质的学习和对设计的学习,能不能印到生活中去。“透明思考”是一个演变了的琉璃产业,所以“透明思考”的产品是不限量生产的,你可以发现“透明思考”里面的东西都与琉璃是息息相关的。

    中国琉璃中国造
    《中国科技财富》:您刚才谈到您对琉璃文化的认识、琉璃创意的初衷,您能不能谈谈琉璃产业在中国的发展情况呢?

    张毅:据我估计目前的琉璃市场有6亿到10亿人民币,“琉璃工房”占到市场的20%到30%。我估计在中国做琉璃的大大小小加起来有100多家,包括台湾地区。威尼斯玻璃每年的外销5800万美金,整个威尼斯的玻璃工作室不到100家,而我们中国还远远没有达到这个数字。

    《中国科技财富》:据媒体报道,世界70%的琉璃产业是在美国,而琉璃是源自中国,对于此您有何看法?

    张毅:你说的是一个消费概念上的比例,举一个例子玻璃酒杯的消费大部分都集中在美国,琉璃收藏需求最大的也在美国,说明美国是一个消费大国。由于媒体的关系,琉璃成为了现在的泛的概念,只要是玻璃的制品都要归为琉璃的范畴。这也是我鼓励的,说明人们对琉璃认知在不断扩展,

    《中国科技财富》:既然美国市场如此庞大,您为什么不到美国去拓展事业,也许能获得更多的利润?

    张毅: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叫琉璃,不叫水晶的原因。如果要赚钱就不要限量,很多人都想和我们合作,借助琉璃的概念来赚钱,一些房地产商也找过我,建一个琉璃为主题的房地产项目,都被我拒绝了,过多的商业炒作非常不利于产业的发展。

    赚钱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以“透明思考”为例,我们想呈现的是一个具有中国琉璃文化的餐厅。我们用的琉璃杯成本在185元,很多人都说我疯了,拿这么贵的杯子摆在外面,风险太大了。

    我认为中国就应该用这样的杯子喝酒,应该有这样的文化享受。如果未来的中国人没有文化,在多的金钱是难以弥补的。我的想法就是通过我们的努力影响别人,多少人都无所谓,只要影响就行。

    《中国科技财富》:我们不得不承认“琉璃工房”使更多的人看到了琉璃产业的利润,现在不少企业开始生产琉璃,对于越来越多竞争对手您有何看法?

    张毅:有些企业也开始做琉璃,说明在某种程度上是非常认同“琉璃工房”的。我也不排斥,无论他们用什么方式来分割市场,与其严厉的攻击,不如宽容一些,尊重市场的机制,如果做得好肯定会受到市场的认可。

    我们也遇到过被抄袭的事情,但是我相信自由经济的市场,就要面对这样的情况,没有其他的方式。如果他是真正在做琉璃,也是为了中国文化的概念在努力。

    《中国科技财富》:您一直都提做琉璃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是为了从美术的角度来改变国人,我想知道您最终想看到一个怎样的局面?

    张毅:“琉璃工房”从87年七个人创业到现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今天在上海的“琉璃工房”有近800的员工,我们还在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我们的传承民族文化的初衷。

    琉璃只是一个载体,一个媒介。通过琉璃载体的创作,传播的内容才是我们最看中的。就是不断地创造有益于人心智的作品,使我们做琉璃产业变得更深层,才不会再出现最初我们认为脱蜡制造法是来自法国这样无知的事情。我们只是希望通过“琉璃工房”的努力,使琉璃产业不再出现历史中断2000多年这样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