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的大学


蓝冰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扬扬时的样子,尽管这记忆在以后的日子里时常折磨得她苦不堪言,还是固执地不断回忆不断回忆,直到让自己泪流满面。

 

这个年代久远的火车站是热情好客的烟台人最觉得对不起客人的地方,常常被人谑称可以搬进国家历史博物馆供人瞻仰了,甚至有人开玩笑提议把它作为烟台的文物古迹保存下来,不过据说因为热心市民们的强烈要求,政府已经将火车站列入改造计划并且马上动工了。

 

蓝冰就是在这个狭小破旧又吵闹的小站里接到扬扬的。

 

蓝白色运动衣、白色球鞋、斜背一个黑色旅行包,包是瘪的,有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态,可是阳光般很温暖的笑着。这就是了!蓝冰向来得意于自己准确的直觉判断。站台很长,蓝冰抱着胳膊斜倚在一棵垂柳树干上,远远看着扬扬专注走路的样子,扬起似有若无的笑。

 

高扬来到出站口,站在门边四处张望,突然觉得有人轻轻拍了他一下,侧头看时,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孩子正双手拉住斜挎在他肩上的背包,笑吟吟地瞧着他,白衣上别着一枝鲜艳欲滴的红玫瑰,这让女孩看起来很特别。

 

“我等了你好久。”她很柔软的说话。

 

“你骗人,你说你是恐龙。”扬扬眼里有着藏不住的惊喜。

 

“对啊,恐龙是最珍贵的稀有动物,很有价值的。”蓝冰的狡辩让高扬觉着自己对这个伶俐的女孩无可奈何。

 

蓝冰一直在想,她和扬扬应该不算是网恋吧,他们只是通过网络认识,然后成了朋友。网上偶遇时,蓝冰才刚读大三,而扬扬在公安界最高学府读大四,扬扬是蓝冰对高扬的昵称,据高扬解释:“本人尊姓高,出生在才子佳人辈出的扬州,所以大名为高扬是也。”对这一解释蓝冰常常不屑一顾的撇嘴,她喜欢喊他扬扬,说这样听起来很亲切。

 

网络是很神奇的东西,网络时代的人们活得都很虚无,大家在这个暧昧的空间里互相爱也互相伤害,有人为之歌也不断有人为之泣,网络炮制出缥缈的泡沫,如漂浮在空中无着无落的七彩泡,虽然荡漾着美丽的光环,可是极度虚幻,一碰就碎。网虫们逞一时的痛快,酣畅淋漓的发泄一通,回到现实才发现自己竟然变得更为脆弱。网上有天堂,也有地狱,网络让你分不清虚假与真实,于是,幸运的人成就了,而不幸的人则毁灭。

 

蓝冰很清醒,从不寄托什么希望于网络,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一个网友成为恋人,和扬扬,他们只是聊天,仅此而已。大到国际时政天南地北,小到今天吃了什么饭喜欢上一首什么歌,事无巨细无所不谈,当然也包括爱情,作为年轻的大学生,这是他们不可能回避的话题。不过,他们向来只讲述别人的故事,从来不曾涉及自己,谁也不知道对方有过什么样的情感经历,这是私秘的心灵空间,很私人的东西,他们很一致的选择了保留。两个人经常偷偷地想象彼此的样子,都很好奇,可是从来没有开口要过对方的一张相片,各自的手机里也都存着对方的电话,但谁也没有拨过,他们只是会在每天晚上的同一个时间里不约而同地上线。蓝冰说,这也是一种守望,守望一个无言的约定。

 

高扬要来看她的时候,蓝冰觉得很无措,握着电话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都说网友见光死,聊得再好的网友,一旦从网络走进现实,一面之后便再也没有消息,这是很多人都体验过的。她无法面对这样的情形,她害怕失去,如果仅仅为了这一面之缘而丢掉一个已经在她生命里不可缺少的朋友,这是她无法承受的。可是她意外的没有拒绝。

 

高扬的决定很突然,给蓝冰打电话的时候,他手里已经握有从北京开往烟台的车票,而且再过十几分钟火车就要启动了。他只是想去看看,看看她给他描述的质朴而美丽的港城,也看看让他觉得冰雪聪明的女孩子,没有更多的理由,甚至可以说是一时的冲动,幸好蓝冰没有拒绝,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是个任性的孩子,只怕你会失望”。于是他就这么来了,走向站台的脚步在娇嗔的声音里走的格外欢快。

 

接到高扬时已近黄昏。学校里有一家招待所,与蓝冰的宿舍楼仅几步之遥,为了方便,蓝冰把他安顿在那里。晚饭很简单,用蓝冰的话说都是普通港城人的家常便饭。为了让高扬多休息,蓝冰没有陪他出去玩,只在校园里溜达了一圈。

 

曲径通幽的小路是胶大校园的一大看点。因为学校从山脚一直伸展到了半山腰,也就使得校园特别有层次感,小路也就因此比平直的校园多了很多,有一些是本来就有的,还有一些,是想取捷径的学子们齐心协力踩出来的,大家都说作为新时代的骄子,一定要有勇敢的开拓精神,要去践行 鲁迅先生那句话: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如果单是一些路,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关键是这些路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哪位天才领导想出来的办法,为了激发学子们的学习热情,好让大家在毕业时更上一层楼,都能成为硕士博士,于是就以全国甚至世界名牌大学的名字来命名这些小路,不过,即使在这里生活上四年,也没有哪个同学能记住其中一条路的名字。蓝冰记得前些日子召开全系班干部会议,安排卫生大扫除,老师说,咱们系的卫生区在中山路以东,北大路以南,哈佛路以西,往北一直到墙角,结果所有在开会的班干们都扯着嗓子喊:这是哪儿呀哪儿呀不知道啊。老师说不知道是吧,我也不知道!我管你知不知道,给我干好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