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拈花,迦叶微笑


第一次接触到禅,是源于唐代禅师青源惟信的那段禅语:
  “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去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其时正是乳臭似干未干,却又自认为堪破世情的年纪,便如获至宝,找了相关的书籍来看,得知了禅宗的一些渊源,看了若干个话头、公案,然而虽是不尽明白,却自认为有了立世的依据。在那个混沌的年纪,这段经历对我影响至深。甚至因为“一落言诠,即失其旨”,而认为一切言辞皆为无聊之废话,以至于盈日不语,口中生臭。至于和佛禅的妙悟一样,同样以“妙”来反映道禅的庄子,其“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等语,更是引为知己。
  虽然如此,其时内里仍是世间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知禅之皮毛而不知禅之深意,只取其消极的一面致使自己冷眼看世情,以致落得孤傲之名,现在想来,殊为可笑。许是年岁痴长的关系,一些世情冷暖现在略有体味,近日闲翻旧书,就看到了以前未曾看到的东西:禅在人间。
  佛教“四谛”中,不管是“苦”“集”还是“灭”“道”,终归是要达到“不为物役,不为形累”,超越时空发现自我的自由境界,它的根本不在于自我的开悟,而是在开悟之后如何重新面对现实的社会人生。而这种面对,应该不是消极,不是逃避,不是冷眼旁观,不是各人自扫门前雪,更不仅仅是枯坐佛堂,默对青灯。
  禅宗后期所主张的“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我认为是入世之禅的最好写照,除却中国禅宗史上刮起过的有些极端的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狂禅”之风,禅宗始终强调的是利人性和现实性。六祖惠能有一偈:“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就很好的说明了佛法在人间的道理。
  “离世觅菩提”的例子总让我想到顾城。他在那个“没有水,没有电,没有现代文明”的新西兰威赫克岛,想“有一块土地,悄悄地度过一生”,然而最后的悲剧除却诸多人情、性格的复杂原因,遁世之禅的思想对他的消极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理想和现实的冲突使他避世,然而却贪恋红尘,并不彻底。不过他书写的那个“禅”字却是我看过的认为最有“禅意”的禅字。
  入世之禅则不会有如此激烈的与现实之间的冲突,因为究其实没有人能真正做到彻底和红尘绝缘。“平常心是道”,“搬柴运水,俱是佛法”,慧海禅师更有“道流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屙屎送尿,着衣吃饭,困来即眠”,此等种种,皆是入世之禅的写照,剥去了佛的神秘与不可及的外衣,“佛心就是人之本心,佛性就是人之本性”。前阵子惹来众议的少林僧人功夫之星选秀事件,以入世的角度看,未必不是件好事,佛最基本的生物概念上首先是一个“人”。
  在今日的我看来,最高禅境是心中无禅,口中无禅,禅已化为坐卧行走,读写言笑的一部分,禅宗是“一种体验”,而这种体验首先就应该是对人生的体验。对普通人的我们而言,禅的实质就是使我们“思想合于真理,行为合于道德”,足矣。
  但即使如此简单仍然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因为“真理”与“道德”在今日各存人心,彼认为是真理,此认为是谬论,此认为是真道德,彼认为是假仁义。无他,“佛陀拈花,迦叶微笑”,只能知者自知,悟者自悟。
  其实禅始终在人间,只是当年我看不到而已。若干年后的我,也许和今天更不相同。“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暂且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