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生都会遇到许多事情，让你根本想不出办法来对对，让你感觉人生十分的无助又无奈。我以前常想：世人都希望离苦得乐，而世上没有一种大智慧像佛法大道那样，能够真正使人离苦得乐；但地球上的多数人并不信赖它。一千三百年前，慧能大师就发明了成佛最简单的方法，每个人无论出家在家、出世入世，只要自性开悟，都可见性成佛；一个人只要知恩报恩、孝敬父母、谦让有礼、上下相怜、克制欲望、善听忠言、改过生智、助人为乐，做到这些中国传统道德和日用伦常最普通的要求，即可见性成佛。可是大多数人还是甘心做“人”，而无意成“佛”。佛教在中国历史上曾多次被国家首脑提倡信仰，几乎达到国教地位，但许多人还是甘心做“人”，而无意成“佛”。

我在很年轻的时候有一种抱负，希望自己获得渊博的知识去传播真理，造福人类。可是有一天我在反思传播知识、说教大众的方法时突然醒悟：我这个学富五车、读书万卷的人，除了释迦牟尼和大藏佛经，有哪一个人、哪一部书说服了我呢？除了释迦佛和大藏经，古今中外说服我的人和书几乎等于零。可是释迦佛和大藏经千百年来还是不能说服多数人啊，那么我算老几，怎么能去说服人呢？人生，真的很无奈啊！

我有两个夫妻朋友，他（她）们结婚十年，也争吵十年。双方各自认为自己有一百个优点、对方有一百个缺点；但十年争吵，相互之间都不能改进对方的任何一个缺点。在请人用《易经》大法预测他（她）们的人生运程之后，他（她）们唯一没有争吵的事情就是分离，于是在去年春暖花开的春天，就和和气气地把婚离了。面对命运定数、不幸分离和幼儿撕心裂肺般的请求，他（她）们却只有分离的无奈。

看看历史。为什么人类史上倡导“仁政”、“德治”最卖力有效的伟大孔子刚去世，在他游历“传教”的土地上，就出现二百年“并大兼小，暴师经岁，流血满野”的战国厮杀呢？中国西汉的“文景之治”、唐初的“贞观之治”等，为什么不会永远“治”下去呢？唐中的“开元盛世”、清初的“康乾盛世”等，为什么不会永远“盛”下去呢？秦始皇开辟的统一帝国，要把皇位传之万世，为什么帝国仅存十五年、帝位传到二世就完蛋了呢？人类在全球科技、经济、政治文明的辉煌进程中步入二十世纪，为什么就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两次大战，杀了一亿多条人命呢？华夏大地推翻三座大山，迎来穷苦人民彻底解放，成立伟大共和国，可是为什么接着就爆发了血腥的“文化大革命”呢？“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毛泽东不仅改天换地，还写就了惊天地、泣鬼神的著作文章，形成伟大的“毛泽东思想”；可是他怎么不能说服和改变许多身边亲密的人，在那些人眼里，“毛泽东思想”等于“毛泽东无思想”呢？历史、社会、伟人、命运，真的很无奈啊！

看看现实。理性依然不仅在命运的面前软弱无力，理性也经不起利益和自利的诱惑。我有一位同事，两年前在一个县级干部培训会上讲课时说：鉴于吸烟对人体健康具有无可争议的危害，本州不应把烤烟生产作为调整产业结构的重要选择。结果他的观点遭到几乎所有地方官员的反对，并被一些人当作笑料传开。这些县太爷们都是受过党性培养和理性训练的人啊，但坚强的理性始终禁不住些小利益的诱惑。时至今日，学校领导在开会学习时，还偶尔把这件小事拿出来批评、嘲讽。一个作为干部之师和理论教育机构的领导，不都是立场坚定和高度理性的人吗？怎么会在地方利益和局部选择上看风使舵呢？我们每个成人都会在生活和工作中发现，有许多在理性、大局和长期选择上是明白无误的事情，却会遭到自利人性、局部利益和短期选择的“错误”对待。人生社会，真的很无奈！

本月9日，一场百年罕见的沙尘暴袭击了从乌鲁木齐开往北京的T70次列车，狂风卷起的飞沙走石，把迎风的200多块钢化双层车窗玻璃全部击碎，列车被阻达78小时。大自然的报复，无情而恐怖。本月17日，北京的沙尘天气使“皇城”变成了“黄城”，中国新闻网的报道称“沙尘如雪盖京华，满城尽带黄金甲”。北京作为国都已有八百年，中国的高官和知识精英都云集那里，难道八百年来，他们当中就没有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能够预料和想出办法来对付环境的污染、破坏吗？人们在长期糟蹋和破坏自然的过程中，难道真的没有一个“先知”预料到大自然的报复终有一天会到来吗？一千三百年前存在了八百年的楼兰古城，难道那时真的没有一个“先知”能够预料到灭顶之灾终有一天会光顾这个灿烂的文明吗？可是人的追逐眼前和局部利益的本性，总是宁愿破坏而不顾将来，“天灾”说到底是“人灾”啊。在任何时代，伟大的“先知”和聪明人都不不止一个，但是人类的本性、利益和自利的欲望会把任何“先知”的理性、智慧击得粉碎。古楼兰的先知们注定要斗不过人的本性、自利的欲望，注定要怀着他们的理性抉择和真知灼见，与鼠目寸光的垂死的人们一起被黄沙淹埋。“天无时不风，地无时不尘，物无所不有，人无所不为。”（《五杂俎》京师风俗谚）人们在面对天灾尤其“无所不为”的人灾时，真的很无奈啊！

西部大开发这几年来，我遇到过无数的煤矿老板、地方官员和矿山百姓，当我和他们谈及煤矿开采造成的环境污染、破坏时，老板们说那个污染破坏是下辈人的事啦，官员们说这是发展的代价嘛，老百姓说哪个会为了“干净”坐在金山讨饭吃啊？还是老百姓讲了大实话，中国人的许多无奈，都是源于贫穷和贫穷得难以自禁的欲望。可是五千年的华夏民族，奋斗了五千年为什么还依然这样贫穷呢？我们还能再忍耐五千年的贫穷吗？面对本性、面对利益、面对极端的私欲和挣脱贫穷的渴望，任何伟大的理性，任何伟大的真理，都很无奈！

人生的无奈表现为理性、智慧与本性、自利、欲望的矛盾，正确的理性、智慧往往会在本性、自利和欲望的面前碰得头破血流。本性、自利、欲望与理性、智慧的矛盾，是超人力量赠与人的一份可怕礼物。这个赠与的目的，原是要充实人生的内容和意义，让人群社会折腾出生生死死、灿烂与毁灭的精彩来。可是“三皇五帝总成空，四皓七贤皆作土”、“思量能得几多时，眼前便见成枯悴”（敦煌词《归去来》），还要折腾什么啊！

正是有本性、自利、欲望的“思量”，所以无奈；那么没有非分的“思量”呢——也很无奈。横竖都无奈，那么——就快乐起来吧！唯有快乐——是我们在这个无奈的世界里最积极有为的姿态。

（陈嘉珉，2006年4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