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的时态


 

上面讲过,在我的“现实”认识中,现实不仅是指当下的事物、现象和存在,它还既包括历史的事件、历史的人物、历史的人化自然、历史的社会形态等各种“人类的历史”,又包括未来会出现或可能出现的新的权力利益分配模式、新的社会结构和形态、新的科学方法和成果、新的价值观念和价值认知、新的生存态度和方式、新的艺术形态和表达、新的自然和人文环境等各种关于人类的“未经的现实”。把现实的过去(历史)、现在(当在)、未来(未经)三种形态的实现的存在称为“存在的时态”。

 

 一、历史性的存在

 所谓历史性的存在,就是前面所说的关于“人类的历史”的存在,即关于人类的、已经过去的存在。历史性的存在,与我们平常所谈论的历史事实和传统的概念有着一定的关联与一致性。有所区别的是,历史性存在还包括因为各种原因失传或者被遮蔽的历史事实,而且,传统往往是不大固定化的、有一定主观性的历史评价,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历史性存在不同,它是客观化的“存在”,是由所有历史事件和事实构成的具体化的一个整体。与未经的存在有所不同的是,历史性存在与当在性存在,不管是“已经存在”,还是“正在存在”,总之,都是发生了的存在。历史存在,它作为人类智能和力量的表现,作为人类曾经的与自然的斗争以及自身之间关系、利益格局协调所做的努力,它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人类文明成果的一部分。

历史存在的意义,在于使人们能够对历史上出现过的某类问题的解决的方法、角度、认识、经验、教训等进行比较、归纳和研究,从而对当在面临的类似问题,容易找出比较全面和客观的好的办法、好的出路。对于诗歌、小说、音乐、美术等艺术而言,历史存在可以提供用于借鉴的一系列艺术理想、艺术态度、艺术技巧、艺术呈现方式,由此,艺术历时地不断丰富、发展和完善。社会形态的进步性变易、人性的不断丰富、民主制度的逐步建立、人类自身自由的拓展,也是历代人类通过不满当在现实,在对历史现实的总结和反思中不断奋斗、不断超越自身的过程。对于科学而言,历史存在提供了系列的准确的知识、认识,提供了系列公理、定理,由此,每一代的人在已有的基础上,得出新的科学推论、新的科学定义、新的自然的或社会的规律、新的世界视野。历史存在使人少走或不走弯路,这就是历史存在最直接、最重要的人文贡献。整体而言,历史总是进步的。在某一个特定的历史的瞬间,也可能存在着停滞不前或者倒退的情况。科学,只要不是伪科学,它可以没有前进,但绝不会倒退,因为,科学就是对自然和人类世界的一种理性认识,而且,科学尤其是自然科学,有非常严格的逻辑运算、计算,推理必须非常严密,所以,它一般较少有“伪科学”的成分(自然科学中成果中有成立环境、范围、空间等成立条件的限制性,但不存在伪科学,它的成果,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所以,有些时代,并没有新自然科学成果出现)。科学成就,就像一些石块,后面的始终压着前面的,它们历时性地垒成一座山峰。科学,尤其是自然科学,因为是纯自然的规律研究、技术研究,所以与社会形态、社会结构、社会权力、社会分配结构等等社会性较强的形态没有直接的和较多的关联,与“民主”、“自由”、“平等”这些意识往往没有冲突;对于意识而言,科学近乎是“中性”的;再如何不关心科学的政体、政党、政府,也绝不可能对从事自然科学研究的科学家进行任何限制与打击。科学的发展一般性地不受到政权、政体和阶级的制约和干涉,它拥有比较平稳性、直线性的发展空间。艺术则不同,作为有着情感的、非理性因素的艺术,它总是与人类的情感、权力、利益等各种因素纠缠着,而且,在创作过程中,它有着很多的不确定性因素,科学研究的方法取向就是严密,而艺术创作的方法取向在于有更大的主体自由发挥空间。与科学不同的是,每个时代都不无例外地拥有艺术,哪怕是被意识形态利用的、或者极端个人主义的虚无无聊颓废下流的被号称为艺术的艺术。艺术如同流体,有浪尖,也有漩涡。艺术总是无法脱离一定的社会权力形态、社会矛盾和社会利益格局。在一定的社会权力形态、社会矛盾和社会利益格局面前,艺术可以是独立的、能经受考验的,因而趋向于人类总体情感和总体利益而呈进步状态;它也可以以反动的面孔,成为独裁和专制的棍棒和帮凶;或者丧失现实勇气,以颓废的、肉体感官刺激的姿态,以无赖和下流的面目呈现出来。所以,艺术既有可能停滞,也有可能倒退。在思想开放、民主与自由的气氛较好的时代,容易出现较好的艺术,否则,专制和独裁的时代,往往就是反动艺术和颓废艺术的温床。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正如好的环境容易使人懈怠一样,有时,恶劣的艺术生态和环境对艺术施加的压力,反而成为了艺术反叛的动力,由此产生出比宽松环境更好的艺术,比如俄罗斯的“白银时代”,就在严酷的、令人窒息的社会环境中产生了伟大的文学艺术。

   

二、当在性的存在

 当在性的存在,指正在发生或尚发生不久的存在形态,一般而言,指正在进行时的与之前的,同正在生活着某一代人的生命长度大致相等的时间跨度的存在形态。研究者、理解者和认识者,能够在场性、直接性地感受的,只有“当在性存在”,所以,在传统的对“存在”的理解中,一般而言,“存在”即指当在性的存在。的确,当在性的存在对人们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人们关注民主、关注生存的自由和质量、关注关系自身生活的经济分配格局、关注自身成长和心灵的感受,这些当在性的思考、要求、努力、奋斗,与当在性存在是结合异常紧密的,甚至完全是同一层面的。历史性的存在,已经由过往的人类担当、承受、打理了,对于当在性的人类而言,不过是留下的一种遗产、一种社会和文化的负担或者引为自豪的动力、一种联系过往的手段。无论历史性存在留给当在性人类的是什么,他们首要面对的,是迫切的、当在处境的改善,以及对未来即未经存在的朦胧憧憬。

在“存在”的三种时态中,当在性存在无疑是最重要的,它是连接历史性存在和未经性存在的桥梁。当在性存在的意义,永远是绝对化的、奋斗的和征服的。这不仅因为当在性永远与生存息息相关,人们谈论社会、谈论人生、谈论抱负、谈论发展,是当在性的,任何人类,只有在他们的当在性存在,也只有在他们的当在性与世界发生关系,而且,历史的发展,就是若干当在性人类历时奋斗的总合,任何一个当在性存在的阶段的状况,都会对后来阶段的当在性存在产生积极或是消极的影响。社会体制和意识、社会环境、民主和自由状况、经济发展程度、教育、科技成就、艺术态势等等当在性存在,莫不如此深远地影响着未来。要注意的是,当在性并不一定就是指某一个人类的时段,任何一个人类的时段,都曾经是或者正在是当在性。历史性与当在性是相对的概念。比如,清朝康熙时代对于那时的人而言,是当在性的,对于我们现在而言,显然是历史性的。

对于当在性存在而言,在场性、介入性和抗争性是始终无法避免,而且永远是唯具人类伟大意义的。过往的人类在他们的当在性的在场性、介入性和抗争性,让我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还原和复制历史,他们放射出多少争取民主和自由的光辉啊!他们的艺术的在场性和介入性,让我们知道了人类生存处境的历史是多么艰难的历史,人类创造精神的历史是多么宝贵的历史,人性之光的历史滚滚长河,是怎样响彻寰宇地贯穿时空,以致包围我们的身体和心灵,让我们感觉到内心的澄明,集聚着无尽的与世界斗争的勇气和豪情!

我们的当在性呢?

 我们只知道掠夺的人们、我们贩卖、破坏自然资源的人们、我们没有任何创造力而不可一世的人们、我们吃喝嫖赌的人们,我们灵魂死亡的人们,我们奴才嘴脸的思想家和经济学家们,我们虚无、颓废和“下半身”的诗人们,我们不阴不阳、不疼不痒的小说家们,我们奴颜媚骨、小花小草的散文家、戏剧家、画家、音乐家们……

   

三、未经性的存在

 把“未经性的存在”纳入“存在”的范畴,并不符合人们对“存在”的一贯认识。未经性的存在,其实只能是在当在性存在中一种待争取的、目标性的现实,一种能够作出一定的设想、判断的存在。未经性的存在,其实只能是一种“可能”的存在。它并不具备习惯认识中“存在”的确切含义。尽管如此,这样把“未经性的存在”作为现实形态的“将来时”的时态,把它也作为一种现存在形态,其战略意义却是空前的。这样便于对当在性的存在的准确把握和认识,便于决定对当在性存在的某些形态的肯定、张扬、反对、反抗与放弃,便于研究怎样建立具有前瞻性的、有利于良性发展的当在性存在,便于研究当在性存在的发展空间的无限可能。同时,尽管未经存在的一些形态不具备我们习惯的“存在”特性,但它毫无疑问地以想象、期望、理想等作为手段,以思想的文字符号和艺术的艺术符号的形式,通过人类当代的社会传播或者人类自身系统具有的遗传、延续、文化传承等方式“存在”于人们的思维、思想、意识、情感、感受之中(它当然首先存在于缔造者和发展者的思维、思想、意识、情感、感受中)。作为思维、思想、意识、情感、感受存在的未经性存在,它具有物质世界相类似的“能量”。

如同历史性存在与当在性存在是相对的一样,未经性存在与当在性存在,与历史性存在也是相对的。现在的未经性存在,在将来的某一时段后,它就会先后成为当在性存在和历史性存在。有所不同的是,上面已经说过,历史性存在与当在性存在是作为“存在的存在”,而未经性现实只能是作为“可能的存在”,所以,我们所研究和谈论的有一些未经性存在,它可能在很长的时间内并不存在,或者它可能只是一种理想化状态的存在。这样的“未经性存在”,在意义上,它同样可以在将来或者在无限的将来成为当在性存在和历史性存在,因为这来自于一种期望的价值,但在存在形态上,它未必具有可以感知和触摸的真实性。

未经性存在更多的是在理想、抱负、前进的姿态等层面张扬的存在,它在人类对未来的关注和奋斗中存在。它是人类认识、评价和参予当在性现实的支点。比如,对环境的过分掠夺,将产生严重的自然生态失衡和人文生态失衡的未经性存在,所以人类应当对类似的行为进行反对、反抗和放弃。它是一种深远的、世界上最为重大的对未来负责的人文态度和价值。

由未经性存在可以衍生出各种关于人类的未经性概念,比如未经性人性存在、未经性文化存在、未经性科技存在、未经性劳动存在、未经性经济存在、未经性工业存在、未经性交通存在,等等。

未经性存在的概念对所有领域都具有普遍的意义。在人文和艺术方面,由于人文和艺术更多地针对于精神和情感,与人类的灵魂和性情、人类的能动性、人类的自主性联系得更为直接与紧密,未经性存在的概念能够与人文和艺术产生异常深刻的关联。

选自张修林哲学著作《现实、存在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