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少女的爱情悲剧


  ——解读小木短篇小说《白羽毛红羽毛》

  当“小茹像一片白羽毛被风托着飞出窗口,落地的瞬间变成红羽毛”的时候,突兀之后的震惊使我长久地凝固在无以言说的痴呆状态,她为何要死,难道死真得那样无所畏惧?小木文风突变之后所要讲述的这则故事究竟想要告诉人们什么?

  午后的阳光懒散而迷茫,《白羽毛红羽毛》的凄凉仍旧躺在我的办公桌上不肯消散。那个乍一看颇有些神经质的小茹,用她生命的凋落拽住了我久已麻木的心,也许死亡才是引发我去认真探究她的真实动因。

  谈小茹之前,不能不提到她的创造者——小木,从学生时代就立志写作的小木,显然已经与文学相依为命了,从1994年的《乡村少女》到今天的《白羽毛红羽毛》,一个作家的成长与蜕变经历了漫长的十年。为了写作,她开了书店,浸泡在馨香沁人的书堆里,总算发酵得周身文气,坐拥书城的便利终于成就了她久未实现的梦想。小木写了许多爱情故事,也曾一度关注过罪犯和其它各种生活经历的人,但爱情总是她触摸人性的切入点,《白羽毛红羽毛》即是一个以问题少女的爱情悲剧为主线的社会问题小说。相对小木以往作品,此文在擅长抒发个人观点的写作方式上有所改变,在写作技巧的运用上娴熟圆润,渐入佳境。在分析小茹爱情悲剧之前,先要知道小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缘何成为问题少女。

  之所以确定小茹为问题少女,除了出于单亲家庭这一显著特征之外,还有她言谈举止中流露出的神经质。小说是以男主人公陈怀安的视角引出小茹、认识小茹、观察小茹、逼近小茹的,我们对小茹的了解熟悉也仅限于陈怀安的视野所及,唯一能够比他早确定的是,小茹在他走后像一片白羽毛被风托着飞出了窗口,而这一事实,陈怀安可能会在以后获知或根本就不可能知晓的了。

  当小茹飞出窗口成为即成事实之后,我想大多数读者首先惋惜的是小茹,甚至有些怒其不值,而陈怀安也不会被视作引发小茹奔向绝境的罪魁祸首,一切都只是小茹自编自导的一出闹剧而已,然而当我们跟随陈怀安一起经历了这场似乎并不真实表现或存在过的婚外情后,从中窥见的只能是小茹自以为成熟实则单纯的女孩的孤独无依的灵魂。

  小茹是个出自单亲家庭的女孩,我主观认为这是使她爱上陈怀安这样一个已婚男人的主要原因,同时由于出自这样的家庭,长期心理失衡的环境也使她的个性孤僻和冷淡,焦躁和固执起来。小说中,小茹的妈妈在对陈怀安表述自己的担心时说:“她正处在危险的年龄”,且仍在上学,那么显然小茹是个不谙世事的中学生,但小说中分别从小茹和陈怀安的嘴里透露出另一条信息,那就是当小茹第二次与陈怀安通话时提到的完成毕业论文的交往借口,又证明小茹已不是一个中学生,很有可能是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而且从小茹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得出她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并具备有较高的个人修养。不知是小木有意混淆小茹的年龄还是无意介定小茹的身份,对于读者来说,这都是想要分析小茹死亡原因的必备条件。假如认定小茹是中学生,那么小茹最后的死亡会更顺理成章些,但若是个要写毕业论文的大学生,那么小茹的死亡就只能说明她是个存在心理智障的女孩,即使没有心理疾病,也是性格较为偏执,过度孤独、执着、充满理想主义爱情观的少女,而这些特点正是促成一个人能够走向死亡命运的根结所在,所谓的为情而死也只能是一个合适的依托而已,即使没有这次爱情,下一个事件的发生或许同样会导致小茹这样性情之人的死亡。

  当我们对小说文本中小茹的身份初步确定之后,就不难理解陈怀安所遭遇的这位特殊少女的所言所行了。陈怀安之所以会遇到小茹,是因为小茹主动地闯入了他的生活,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被动地接受者。陈怀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小说本身所要塑造的人物而言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茹爱上了他,当这个内心极度孤独,与同学关系也十分紧张的小女孩需要一种力量来拯救的时候,他被圈定在了这个狭小的爱情瓶子里,爱上他也许是出于缺少父爱,也许是缘于少女对名人、学生对老师的崇拜,还有所谓爱情的诱惑吧,当这种原初的诱惑被每周两次同车的机会一天天拉近时,小茹终于在某一天按捺不住地拉响了弓弦。

  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小茹就此将自己缠绕在那支丘比特之箭上,一去不肯复返了。

  爱情最大的特点便是让相思者误以为被相思的人是最能理解自己,也最能被自己理解的相互误解,最能使人糊涂的也是将对方优点无限扩大的纯真幼稚,当这样的心理集中焦点在小茹这样一个处在初恋阶段的单相思者的身上时,爱情被现实无情挫败之后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更何况,小茹所爱之人还是一个有妇之夫,注定失败的爱情就更加注定了小茹死亡的结局。

  既然小茹的生活经历、性格特点、爱情遭遇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悲剧的结局,那么作者借助爱情体现小茹个性的爱情是不是真的爱情呢,小茹是不是在爱,如果爱了,为何又爱得如此大胆与执着,陈怀安爱了没有,陈怀安在小茹走向死亡的过程中起了什么推波助澜的作用呢?这些都是我们探究小茹这个人物时不得不思考的问题。当然,我们首先明显能够确定的是,陈怀安在这场天降爱情的神话里并没有迷失心智,他时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即使他有绝对的把握享受一场美丽的婚外恋情。这样的男人在现实生活中已然不多见了,当然这并不能排除陈怀安对这场婚外情所能造成的更大破坏性结局的理智判断,作为一个已婚男人,他能够感受到小茹对他炽热的爱恋,也能够感受到这股爱情之后所潜藏的巨大威力,而小茹最后的自杀正好证明了陈怀安理智的判断,否则那结局将更加不堪设想。

  陈怀安第一次见到小茹是在2号地铁上,小茹冲着他的一个礼貌的微笑和眼神中浅浅的忧郁使他莫名地产生了几许怜香惜玉的情愫,之后诚如他的预感,小茹主动来接近他了,而且相约在厢根独处了许久,从而获知小茹是他的崇拜者,并且有着令人同情和怜悯的不幸遭遇——父亲的抛弃,还有小茹那超越崇拜者的客气和礼貌中有预谋的亲近。然后是一天一个电话的骚扰,还有之后某一天突然造访时的真切表达。如果之前的陈怀安只是抱着很平常的老师对学生关心的感情和一点点不切实际的想像,那么此刻的他就不得不小心谨慎地处理这种微妙的情感滑翔了。

  陈怀安的确非常谨慎,只是小茹却不谨慎,她的秘密被她同样敏感的妈妈感知并及时采取了行动。我们不能指责这样一个极富责任的母亲的善良和焦虑,只是她的努力不仅徒劳,反而更加促成了女儿的极端反叛。当陈怀安答应小茹妈妈劝说小茹时,客观上收到的效果是,小茹对他彻底失去了信任和爱戴,对纯洁爱情产生了怀疑,对唯一能够拯救她活着的一点点希望彻底绝望了。

  陈怀安和小茹妈妈以极不慎重又冒似慎重的态度和行事方式摧毁了小茹自我构建的美好生活,当小茹将生活的勇气和希望集中附着于爱情上时,成人世界的理智和惯性思维又一次露出了它狰狞的面孔,就像当年爸爸抛弃她们母子之后她不再相信任何人时的可怕与可憎。她蔑视陈怀安以及成人世界的谎言和欺骗,她对来看望劝戒她的陈怀安说出了这样值得我们反思的话:“你在帮我编故事来骗我妈妈和你自己吗?”“让你们陈腐的思想见鬼去吧!”,在小茹真诚、纯洁、善良的灵魂面前,爸爸、妈妈和陈怀安的所作所为应该是愚蠢和可笑的。因此,陈怀安退却了,他并没有因为自己伤害了小茹而愧疚,更多的还是因为无法完成小茹妈妈期待他劝阻小茹的任务。当小茹“从枕头下摸出一样东西,抽出一根,点上”时,他唯一想到的是“这哪是地铁遇到的女孩”,却并没有如他那敏感的预料一样坚持在小茹的身边做最后挽救的努力。作为一个与女性交往有着丰富经验的男人,陈怀安应该能够感到疯狂之后,且是面对窗户披头散发的小茹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想仅是朋友的关怀也不至于会酿成小茹跳楼的悲剧,何况他本就是作为小茹妈妈援兵的身份去挽救小茹。然而事实上是,陈怀安出乎意料的走了,走的那么坚决。然后,小茹就飞出了窗口,由一片一尘不染的白羽毛变成了遍体血浆的红羽毛。

  当然,这是作者有意的安排,因为为了让小茹死,为了让小茹的生命显示出她对这个世界反抗的力量,作者只好让陈怀安变成一个既缺乏勇气又缺乏责任心和善念的男人。因为我一直在想,假如那天陈怀安不走,一直和小茹妈妈陪着小茹,小茹肯定不会死,因为在她对这个世界最失望的时候,陈怀安依然是唯一能够拉她回头的人,即使是后悔她在对陈怀安的爱中所付出的尊严和真诚,也同样只需要陈怀安的安慰和关怀来慢慢化解。那么从陈怀安最后走掉的事实来看,只能说明,他根本就没有爱过小茹,而且也不值得小茹去爱,如此,小茹的死亡就顺理成章了。但是,既然陈怀安已经不值得小茹去爱,那么小茹的死不是更加不值了吗?

  不,我想作者所要表达的死亡并不仅仅是因为爱情,小茹的死根本原因不在于爱情,而在于她对周围世界的绝望。这就不得不提到我们前边谈到的小茹的身世,单亲家庭及父亲抛弃她们后带给她的影响,用小茹自己的话说就是,“自从他离开我和妈妈固执地选择了另一种生活,我就憎恨别人喊我的名字。也许喊我的人根本没有错,却被我无端敌视,甚至厌恶。我的同学几乎都被我恶劣的态度刺伤,我在学校越来越呆不下去。妈妈并不知情,还以为我还是好好的我。她虽然没有高深的文化,但是她值得我敬重。然而,敬重她的同时,我会为自己偶尔升腾的意念所折磨。这种意念很模糊,到底是同情还是可怜或者应该称之为,噢,我说不下去了,我的头又开始疼。”

  小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始终与父亲背叛家庭的行为有着很大的关系,甚至一直就活在这次变故的阴影之下,然而小茹又是一个善良懂事的孩子,对于母亲,也充满了爱与矛盾,她也是一个有知识有涵养有思想的年轻人,当陈怀安问她有无朋友时,她说:“有时候,我更渴望能够和陌生人交谈。当然,这种交谈需要有一定的铺垫,还有,我会慎重选择。”在她和陈怀安之后的交往中,小茹的这种特征随处可见,例如她反复提到她对母亲的劝慰和她对陈怀安表达爱情时的语言方式,以及她对杜拉斯的《情人》的一段富有思辨性的感悟,都能反映出她对生活对人生的理解并非幼稚与单纯,相反更加理智与成熟,然而这些知识和过于早熟的思想并不能使她摆脱情感受伤的困境,当理论面对真实生活的时候,她是无助与凄凉的,而且比一般人更容易走向极端,当这种伤害用爱情的外衣包裹起来的时候,她被彻底的摧毁了,因为她爱的不是陈怀安,而是她内心深处对理想爱情的期待与渴望,陈怀安不过是她爱情观念的一个适当的载体,她爱的始终是她的爱情,为之绝望的也是自己理想境界中藉以信赖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