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后人的发现(上)


  引子

  宁波慈溪有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它就是被誉为我国制窑历史最早的发源地之一的“青瓷之祖”上林越窑遗址。

  越窑创建于汉,结束于宋,一直是宫廷的“贡窑”,是奉献给皇帝的上等贡品,其制瓷历史长达千年,至今越窑青瓷仍被传为佳话。然而这越窑青瓷是何人所创却始终没有人研究,也没有被人发现。就在今年五月下旬,桥头镇的一位热爱收藏的黄庭坚后人黄松绿在一片残破的瓷片中偶然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线索--越窑青瓷是宋代大诗人黄庭坚的先人所创。这无疑是个重大发现,笔者在得到这个信息后,立即赴宁波慈溪桥头镇,在桥头镇政府宣传部黄忠潮部长的引荐下我见到了黄松绿,他讲述了自己因收藏所引出的种种故事……

  关押关出个文物迷

  桥头镇坐落在富饶的宁(宁波)绍(绍兴)平原中部,西距杭州157公里,东离宁波55公里,是杭州和宁波的必经之路。一踏上这片有山有水的土地,我就被这充满灵秀的山水所吸引了。走进镇政府的办公楼,宣传部黄忠潮部长就热情地介绍说道:“我与黄松绿不但同姓同宗同乡还同是一个部队的战友。1965年我们俩同时入伍,1966年文化大革命时我们都在普陀山当兵,当时他在‘普陀山文物馆’当守卫,或许正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爱好收藏古董了。黄松绿平常少言寡语,特别内秀,但他的画画得相当好,而且喜欢收藏,为了收到一件喜欢的东西他有时一天走上近百里路,但他这个人又很怪,家里兄弟6人,每家都住上了楼房,唯独他还住在那间破房子里,我们都劝他卖点字画修修房子,可他说什么也不卖,更不愿让人采访,要不是与我是战友他才不会接受什么采访呢。”

  听了黄部长的介绍,未见面的黄松绿在我心里有些神秘感。此时我已经有些急不可待了,恨不能马上见到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农民收藏家。车在一条小河边飞驰着,河两岸的房子灰白相间很有特色,一派南方水乡景色。在行驶了大约10分钟后,我们在一所新建的楼房前停了下来,黄部长向我介绍说:“这楼房是黄松绿哥哥的,很气派吧。”穿过楼房,是一排排的平房,当走到平房的尽头,我猜想这一定是主人公的家了。

  这是一排很破旧的平房,与前院的楼房相比,有一种天壤之别的感觉。而当我们出现在主人公面前时,戴着围裙正在做着酱鸭的黄松绿见有人来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热情地把我们引进家中。

  黄家的门窗已经破旧不堪,中间堂屋的屋顶一丝阳光也探进头来,地上摆满了酱鸡、酱肉和酱鸭,香气扑鼻。走进里屋,虽然一样的破旧,但却与外屋有着很大差别。墙壁上挂满了字画、邮票和古钱币,两张红木的八仙桌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青瓷汉罐和一些越窑碎瓷片,一种浓厚的文化气息弥漫了整个房间,也弥漫了我的心田。

  黄松绿就坐在对面,我仔细打量着这位收藏家;体态略胖,表情憨厚,是典型的农家子弟。他待人热烈,又沏茶又递烟,忙前跑后,可就是少言寡语。直到我在把玩着那几块碎片不时发出赞叹声,他这才将闸门渐渐拉起……

  “我小时候爱看父亲做家具,尤其那家具上的图案,我特别着迷,经常用木棍在地上模仿着画,农村也没有老师,就是自学。这是我画的画儿”,黄松绿指着墙上的一幅画说道。墙上有三幅画,一幅是他画的,另外两幅是清朝画家的作品,不仔细看很难分辨是谁画的,他的画功底很深,画面充满了灵秀,可以乱真。

  “我是18岁那年和黄忠潮一起当兵的,第二年1966年全国就发动了文化大革命。当时我们团驻守在普陀山,山上有一个郭沫若题字的‘普陀山文物馆’,我们团的任务是保护这纪念馆。然而我们不过1000人,可红卫兵们却来了三万人。因为普陀山是佛教胜地,是破四旧,立四新的重点地方。我至今还记得非常清楚,我们连‘八一’那天都没敢放假,八月三日早晨天刚亮,就有上万名红卫兵冲上了普陀山。当时我们没有接到上级的任何命令,所以红卫兵冲击文物馆时,我们只是坚守,最后因为人少力单让红卫兵冲进了文物馆。他们见什么都砸,这里的文物都是历代皇帝、皇后向普陀山贡奉的贡品及他们用过的文物,有金条、元宝、青铜器、宝剑、红木家具、古玩玉器、字画和皇帝、皇后穿戴过的衣帽,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可在顷刻之间博物馆被他们破坏了一大半。大概是我们首长向中央做了汇报,晚上敬爱的周总理打来了电报,让我们一定要保护好这里的文物。我当时见满地的文物碎片,心里很难过,虽然我当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历史价值,但我知道这些东西一定很珍贵,不然周总理怎会特意打来电报让我们加以保护呢。第二天,红卫兵又来了,这次我们有了周总理的指示坚决不让他们再进行破坏了,红卫兵没有得逞,但他们不甘心,大叫着对我们首长说我是保皇派,要求部队处理我,当时部队首长也是迫于形势把我押了起来,这件事后来中央领导知道了,下了命令,说保护文物不是保皇派,是保护文物的保物派。我当时特别的感动,因为我被关押了十几天,心里不是滋味,我想我是在按照周总理的指示办,怎么会是保皇派呢。现在党中央说我不是保皇派而是保护文物派,把我保了出来,心里高兴得不行,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就下决心一定要按照周总理的指示办,保护好文物。”

  收藏是有钱有势的人搞的,所以家里人都不支持小黄。孩子老婆都一见他买东西回来就跟他吵:好不容易挣来的钱,都让他买这些破玩艺儿了。乡亲们就更不理解了,有的甚至骂他精神病。小黄要是干什么就一门心思,喜欢收藏,见到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买下来。有时他身上没有钱,就从朋友那里借。黄部长不失时机地向我透露一些“内部情况”。

  “1969年我复员了,回到家里继续种田。有一天在张岙山下种田(当时农业学大寨,开山造田),挖着挖着,挖出了许多碗和盘子,老乡们见了这些碗和盘子说是阴间享用过的东西不吉利,就用锄头把那些碗和盘子都打碎了。可我看那些东西与普陀山文物馆里的盘子、碗有些像,就拾了一些,老乡们见了都讥笑我,连讨饭的人都不用的东西你却当宝贝,真有病。回到家老婆也不高兴,因为我们家的柜厨里除了破碗就是破盘子,要不就是一些从废品堆里收来的残破的书和字画,可我跟她说,这些东西都是几千年前劳动人民用血汗制成的,打碎了多可惜呀。天长日久,老婆理解了,我更大胆地收藏了。村里一个老乡他存了不少孙中山和蒋介石时期的钱,我就说,用人民币跟他换这些不能花的钱,老乡很高兴就跟我换了,等我走后老乡们却大笑不止,说看他那样儿真的有精神病,用能花的钱换不能花的废钱。”

  为什么小黄不愿意接受别人采访,这里也有故事。几年前,有人向组织汇报,小黄收藏四旧东西。镇政府就派人把他家里的藏品统统拿走,并且在公社门前开他的批判会,最让他心痛的,是文天祥手书诗集30册和一些名贵书籍,至今也没有归还给小黄。他为人很正直,又很善良,他家里再穷也不卖收藏品,但有朋友喜欢,他宁肯送朋友。他说,只要你真心喜欢,谁保存都一样,国家文物也就不会损坏、流失了。他总说,这些东西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家兄弟6人,都造了楼房,可他还住在这间破房子里,老乡都说他傻,拿钱不造房子却买那些破烂。黄部长说着掀开黄绿松的床单,床下放的都是古籍。

  “我在部队时因为保护文物被关押了十几天,后来又进行批判,我都不怕,因为我没有错,我是按照周总理的指示保护文物。”黄松绿说着站起身把我带到他儿子住的那间房里,只见墙壁上有三块镜框,一个装的是铜钱,另外两个装的是纸币和邮票。在柜厨里放着收藏来的几十本家谱,有黄庭坚的家谱12本,郑板桥的家谱20本,还有史、詹等姓氏的家谱和一本很少见的书《纲监易知录》,这本书里记录了唐、五代、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宋、南宋、元、明等朝代发生的政变和自然灾害的大记事。正当我被这些非常珍贵的书籍所吸引时,我发现了一本奖状。随手一翻,是奖励黄松绿见义勇为的证书。这倒是个很有趣的事,我让老黄讲讲,他不好意思的地笑了。

  “那是1992年12月的一天晚上,天气很冷,我还在看书,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救命,我披了衣服跑出来。声音是从旁边小楼里传出来的,我急忙跑过去,只见二楼亮着灯的房间里一个蒙面人正在打一位女同志,我见状大喊了一声冲上楼去。这时蒙面人已经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很危险,我扑了上去,蒙面人拿出刀就向我扎来,我们打了起来,邻居们听到喊声也赶来了,蒙面人见势不好就从楼上跳了下去,我们赶快跑下楼拿着手电筒四处寻找,只见地上有一滩血,可人已经跑了。我想他一定是跳楼时摔伤了,跑不远。就和一个老乡继续发寻找。这时我听见旁边猪圈里有猪在乱叫,这是常识,半夜里猪是不乱叫的,蒙面人一定藏在猪圈里,我朝猪圈套冲了过去,蒙面人拿出刀子,我在部队练过擒拿,很快就把他制服了。”

  没有想到,我面前的这位忠厚老实的卖鸭郎,居然还是个见义勇为的好汉。

  他不但见义勇为,还为村里做了许多好事,我们这里有座胜山寺,建于宋朝,但后来很破旧了,村里的人都想把这寺庙尽快修好,可又没有钱,这时一位海外华人回家乡探亲,听说这件事后就说,出钱修寺庙可以,这是个行善积德的好事,但要看看这座寺庙是不是名人所建或者是否有历史价值,不然就不出资重修。这件事让小黄知道了,他就开始从一些古书籍里翻找,足足找了三天三夜,终于把胜山寺的来历、出处查清楚了。原来这座寺庙是宋代一名大将人称巨川公的人修建的,在他的传记中写道,此人曾与秦桧和岳飞同朝为官,后见岳飞被害,秦桧专权,就辞官隐居胜山,建了一座小寺庙,后来香火一度很盛,直到民国后期才渐渐荒芜。有了这些史料,那位海外华人就出资把胜山寺重新修建了,现在胜山寺的香火又很盛了。老乡们都说小黄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胜山寺的事就是我从书上查出来的,我每天都要看书,尤其是介绍古代历史、名人字画和古董的书。我每星期去下面收购东西,早晨天刚亮就出发,有时要走上一百多里路,晚上很晚才回家。除了收藏外,我就是画画,我没有学过画画,只是从收藏来的那些字画里学了些,画得不好,但我喜欢。”

  他的画与古人的画挂在了一起,我从他的画中看到了他的文化素养,看到了他那颗热爱历史、热爱生活、热爱祖国山河的滚烫之心。老黄,你就这样一辈子住在这破房子里吗?“我住习惯了,只要我每天看着这些东西,比我住进高楼大厦还心满意足。人都有各自的追求,有爱钱的,有爱物的,有爱吃的,有爱穿的,都没有错,我希望大家能理解我,不要来干涉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