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年说鼠:从读李斯开始


    鼠年说鼠,我也不能免俗。在鼠年将临之时,我的读鼠,是从读李斯开始的。

    他是中国第一个大政治家、大阴谋家、大学者。他在身为秦国丞相的大红大紫时期,多次想起老师苟子告诫他的“物忌太盛”的话,也多次想和他的儿子一起回到故乡上蔡过那种牵着黄犬、优游自在的生活,

    ------这种生活的意境,我们在儒家里有所闻:当春天来了,冬衣一换,穿上舒适的衣服,农忙也过去厂,和成人五六人,十几岁的少年六七人,到河水里去游泳,然后唱唱歌,跳跳舞,大家悠哉游哉高兴地玩,尽兴之后,快快活活唱着歌回家去。孔子说,他就希望这样。(《论语先进第十一》)

     溜狗、兜风,这些孩子气的玩艺,竞然成为大人物们的人美人生的憧憬,这就是人类社十会个人与全民康乐的理想吧。人生在世,每个人都希望做到,真正享受了生命,正如清人的诗“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可是,政治是要人出来做的,一个政权没有知识分子的参与,即使规模很大也是气度不足,如汉代开国汉高祖用的只是萧何、张良、陈平等三杰,一共仅三个,而像萧何是从地方官升上来,一直到宰相,没有远大的开国的气魄。所以后来的当政者,如宋高宗说“宰相须用读书人”,为什么这样讲?到底是有学问的人来干政治,会干得很好。

    于是,儒家讲究大政治家要有大学识,即子夏也说“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仕就是出来从政,必定要先把学问基础打好;而在从政期间,又要不断增加新的学问、新的知识。儒家原本是喜欢出来玩兜风游戏的,可国家、社会、天下事与性天风月都装在胸中,但为政难做人更难,所以孔子主张当公务员、从政先从做人做事做起。孔子有个叫子张的学生,要当公务员,求教于孔子。当时当公务员,从政,和现在一样,有“干禄”,现在我们叫拿工资,那时“俸”等于现在的月薪;“禄”有食物配给。孔子本来是教仁义道德的,可这么一个后生,据说比孔子小四十八岁,是位典型的“80后”,却要削尖脑袋找饭吃,想进“机关”,当公务员。孔老夫子没有气得把他撵出去,反而传授他一套办法说,想做一个好干部,做一个良好的公务员,要知识渊博,宜多听、多看、多经验,讲话要谨慎,不要讲过分的话。本来不懂的事,不要吹上一大堆,好像自己全通,最后根本不通,这就丢人了。如不讲过分的话,不吹牛,就很少过错;多去看,多去经验,对有疑难问题多采取保留的态度。可是儒家叫人从政的初级教科书吧。如果子张叫了这一循循善诱的教导,至少在官场上不会有多大的差池。儒家治国,是“烹”的境界,就是说以文化制度来慢慢的教化,如同用文火来墩,用小火来烧,所以有大同之世,但成功不在于我,而着重于文教,孔子对此深以为然,我以为也是一种高屋建瓴的大境界。

     与这种高屋建瓴的大境界的相对应的,正是今天我要说的,或许如今还相当流行吃香的“老鼠哲学”,他的发明权就是上面所说的秦国宰相李斯。

     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宰相,尤其是那些身逢乱世的宰相,胸中最容易激荡起“以天下为己任 ”的神圣感情,而且,宰相不坚守自己的职分,典意奉迎,舍职阿主,这历来不为封建正纺思想所议决充许。李斯的老师就有这样一段教导:理想的的宰相应当是“抗君之命,窃君之重,反念之事,以安国之危”的“社稷之臣”。可是,人在官场往往利令智昏,虽明白其道理,却不愿抛弃荣华富贵,最后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其由是败在人品上,一种老鼠哲学。

    据说,在李斯当小官时,曾到厕所里方便,看到老鼠偷粪便吃,人和狗一来,老鼠就慌忙逃走了。过了不久,他在国家的粮仓里又看到厂老鼠,这些老鼠整日大摇大摆地吃粮食,长得肥肥胖胖,而且安安稳稳,不用担惊受怕。他两相比较,十分感慨地说i“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意思是说,人有能与无能,就好像老鼠一样,要看自己没有凭借,凭借就是有本事有靠山有本钱,这样的想法显然和儒家的教导不一样。李斯的哲学,注重现实,而不顾正义道德 ,就是“老鼠哲学”,在他看来,人之高低贵贱和他所处的环境息息相关,人应当努力为自己创造施展才能的环境 ,人应当往上爬,跻身权贵之列,决不能甘于贫贱,至于是否是像鼠之“食积粟”一样损人,好是无关紧要的,这便是李斯的“老鼠哲学”。

    正是这一人生哲学的推动,李斯才师从荀子学帝王之术,屈身吕不韦门下,以求得接近秦始皇的机会,最后以七国争雄的形势的透析和闪烁着政治智慧的对策,得庞于秦始皇,终于被败于客卿。李斯成为客卿之后,就秦始皇采纳文武百官兵意见而下逐客令一事,向秦始皇上了《谏逐客书》,以飞扬的文采,雄编的说理,黾示了李斯审知天时、地利、人和的出馇洳政治智慧。秦看见了《谏逐客书》,解除了逐客书,最终采纳了李斯的意见,李斯不仅官复原职,最终还官败丞相,登上他一生权力的顶峰。李斯经过奋斗、钻营,位极人臣。尊贵显赫。其长子三川郡宇李由告假回到洛阳家中,李斯在家中大宴多宾客,文武百官前来祝贺,门庭若市,车马络驿不绝。李斯面对此情此景,感叹地说:“唉!我听苟卿说过:‘凡事切忌太过’,我李斯以前只是上蔡的一个平民,街巷里的百姓,皇土不知我才能低下,于是将我提拔到现在这个地位。现在在朝中做官的人没有谁比我的职位高,可以说富贵到极点,事物达到极盛就会衰退,我不知将来的结局会是怎样的啊?”李斯第二次发出了感叹。第一次感叹包含着永遇时对富贵权势的渴望,第二次感叹则怀着得意时对失去富贵权务的深深的恐惧。愈怕失去的愈要失去,历史最终无情地嘲弄了李斯。

    秦始皇死后,赵高政变,废嫡立相亲庶争权,他知道李斯是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换取官位的人,把官位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就抓住“君听臣之分,即长有封侯,世世称孤”这个关键,迫使李斯就范。于是,赵高伪造诏书,派使者送往扶苏所在的边防驻地,令其自杀,扶苏接到诏书后,末加反抗就自杀 ;大将蒙恬却不愿自l,被逮捕人狱,死于狱中。李斯仰天垂泪而叹,嗟呼!我怎么遇到这样的乱世,既以不能以死效忠,又何处寄托生命呢?这第三次叹息是李斯人生的转折,标志着李斯开始一步步地沦为为虎作伥、祸国殃民的罪恶深渊,这一叹,一方面李斯出色的政治智慧可以预知赵高所作作为的性质和危害,另一方面,竭尽全力追逐富贵权力的邪念又死死扼住他的良知和理智,最后,终于自食其果,沦为阶下囚。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临刑前,李斯面对儿子,老泪纵横,发出最后一次慨叹,我再想和你一起牵着黄狗出城到上蔡东门打猎,难道还可能吗”,这对我于说,也是千古之叹!这是慨叹秦二世的昏聩,还是后悔不该听赵高之言拥立二世,是慨叹人生的无常,还是面对死亡追思往昔的荣华富贵?我每读此,不禁叹之悲之憎之。李斯是一个悲剧人物,他有大于秦,却遭五刑而死,夷灭三族,这不能不说是他的“老鼠哲学”使然,在这一人生观的支持下,他可以意气风发,顺应了历史潮流建功立业,废除分封制,建立郡县制,统一度、量、衡,统一文字,制定法令,维护巩固秦的统一,但也可能在利益的诱使下与与赵高合谋,助二世为孽,从而加速了秦的灭亡。就这个意义上说,李斯的悲剧不仅是他个人的悲剧也是,也是整个秦王朝的悲剧。

    写那这里,我又不禁想起上面所说的有关孔子对子张的教导。为人立身百年,想建功立业,过好优越的生活,这不为过,可是他的出发点,还是为了生计,千里做官只为财,不错的,但他的至高点就不是财了,不是对荣华富贵的念恋了,而是一种以文化教育对国家的养成,是一种用文火来墩,用小火来烧的“烹小鲜”的功夫,说白了是一种文化的功夫。知识分子入仕,他的意义一定不是为为百姓做一二件或者成百件好事、政绩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相当于苏秦张仪以至于李斯的样子了,一定应是一种默默无闻的“烹小鲜”的活计,一种文化的缔造和改造的功夫,作为一个人在其中他的作用并不居功甚伟,甚至个人留给给下来的只是一些 溜狗、兜风的情趣,所以文化建树才是最终值得圈点的。李斯书读得很好,也有治国本事,可是以“老鼠哲学”为基础的人生一定是自私自利的人生,而一个读书人,立世或者入仕,人情练达,深通世故,如孔子教子张言,再加上个人与全民的康乐之心,就是很好了,何必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