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网络诗歌选(2007卷) > 洪烛的诗《青海青,黄河黄》长诗节选■ 洪烛
跪着的女神
青海的诗友班果早就告诉我
藏女挤羊奶或牛奶时,都是跪着的
当这幅画面真的出现在眼前
我还是很吃惊:卓玛面对牛羊屈身跪下
藏袍上的银饰哗哗作响
她一手举起奶桶,另一只手
温柔地按摩牛羊的乳房……
每天早晨的跪拜仪式
牛或羊取代了神龛的位置
她没有念经,而是轻轻哼着小调
脸上笼罩着虔诚的霞光
似乎不采取跪姿无以表达对万物的感恩
作为诗人,我也想当场跪下——
不仅对造物主,更是对面前这尊谦恭的女神
“如果麻木地站着,似乎构成对她的亵渎?”
用我昂贵的膝盖,吻一吻大地的嘴唇
我没有哼歌,而是断断续续念出这首小诗
哈尔盖的星空
哈尔盖是青海湖流域刚察县的一个乡
我知道它,因为西川的一首诗
如果西川没写这首诗
我恐怕不会记住这个地名
正如我想去德令哈
因为另一位诗人,另一首诗
哈尔盖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哈尔盖什么都有,只缺一位
留下不走的诗人
此地的星空,其实与别处没什么不同
在过客眼里,才显得亮一些
站在诗人仰望过的地点
我一无所获
看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擦亮
蒙尘的星星,要么擦亮自己的眼睛……
在哈尔盖,只有星星是旧的
其余的一切,都是新的
青海的昌耀
在青海遇见不知道名字的藏女
我一律叫作卓玛
遇见没见过的植物
我猜测它就是青稞?
遇见不认识的诗人
我在心里以昌耀相称
昌耀不只代表自己
还代表青海的全部诗人
所以,昌耀还活着
跟我握手、碰杯
醉后勾肩搭背,在西宁的大街
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一高兴就站住,给夜行人念他正在写的诗
问我:是生前写的好,还是死后写的好?
我只听出他的诗里面
再没有锥心的痛苦了
青海的诗人,再也写不出那种痛苦的诗
虽然你们脸上,浮现着昌耀苦涩的笑
流浪者的未来
谁能把眼前这座雪山搬走?
搬得远远的,搬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那时才知道:真有点想它呢
除了我,又有谁能改变它和一个人的关系?
雪山做不到,别人也做不到
我学会流浪,等于亲手把一座雪山
给推到脑后,没使多大劲儿
多少座雪山将在流浪者眼中诞生
或者消失,光靠数是数不清的
我的目光撬得动沉甸甸的雪山,甚至还有
可能撬动地球,让它寂寞地原地打转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若干年后
太阳照常升起,照亮我的满头白发
雪山
我要把雪山数个遍
最后再加上头发变白了的自己
多一座少一座本不算什么事情
关键是我想在雪山中间找到位置
少年的血尚且是热的
总有一天像雪山一样失去体温
即使成为埋葬自我的坟墓,如果爱过的人
从面前走过,照样会发生一场雪崩
多么想跟着她离开
可惜瘫痪的双腿再也走不动了
默默捧出藏在内衣口袋的雪莲
把它拿去吧,做下辈子的定情物
千年积雪也有融化的时候,坟头草青青
你将在下一个交叉路口,遇见另一个我
青海湖只欠一滴眼泪
青海湖只欠一滴眼泪
就该满得溢出来了
湖水为什么是咸的?
那么多的眼泪,在眼眶里打滚
憋得眼圈都红了
可我,就是不哭!
我也像背负千斤重担的骆驼
只要加上一根稻草
就该被压垮了
可我,偏偏还是活着……
圣湖
圣湖里的鱼
每年繁殖、产卵
不知道自己受着人的保护
其实是受着神的保护
湖畔立有标识牌
上面用人的文字写着:“禁止捕捞!”
其实那也是神的文字
神的文字,人读懂了
鱼却读不懂
鱼不知道这行文字
使自己得到保护
同时也使人得到神的保护
可惜,这个道理
人也不见得知道
仅仅因为相信神
他们才相信自己做的是对的
请李白喝青稞酒
在黄河源头,想请李白来喝青稞酒
这种牌子是他没有尝过的
纯粹靠想像写出“黄河之水天上来”
仅凭这句诗,就该敬他一大杯
黄河是青稞喂大的,青稞酒
是黄河水酿制的。李白的遗憾
是没喝过青稞酒,青稞酒的遗憾
是尚未遇见一位伟大的诗人
如果李白不来,这项任务
只能交给我了!虽然我知道,除了李白
青稞酒不见得还能看得起谁
想请李白来青海
往返的机票我出了。能来吗?
高原缺氧,并不缺酒
当他跟我碰杯,黄河之水
趁机流进他的衣袖
在青海柳湾彩陶发掘现场
无数陶片,带着中断的花纹
刺痛眼睛。借助时间倒流
它又恢复孕妇的体形,“原来包裹着一个梦!”
即使一只搁浅的水罐,也可以拿来
做容器,可惜梦已从缝隙泄漏了
能够孕育的只有空虚
更好的结局:当陶罐破裂,碎片横飞
被包裹的水仍努力保持它的造型
直等到我来,轻轻一碰……
刚刚俯身拾捡起一片,锯齿的边缘
没有划破我的手,却在空虚的心里
留下伤口:“美就是这样
常常在摔碎之后,才变得锋利!”
我觉得它是我亲手打碎的
目光
一只藏羚羊在奔逃时
被我的目光绊倒
就地打一个滚,爬起来接着跑
它没有受伤
可我的眼睛被撞得很疼
它为什么怕我?为什么怕人看见?
莫非把我的双眼也当成枪口
却不知道这里面射出的不是贪婪
而是怜悯
唉,该怎么让它知道呢?
作者简介:洪烛,原名王军,1967年生于南京,现任中国文联出版社文学编辑室主任。出版诗集、散文集、长篇小说等数十种。其中《中国美味礼赞》《千年一梦紫禁城》《北京A
to Z》等分别在日本、韩国、新加坡、中国台湾出有日文版、韩文版、英文版及繁体字版。
一次江苏网络诗歌的盛会 文 / 月色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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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西部产生化学反映的洪烛 我很喜欢洪烛这样的一句话:“诗人不是手艺人。诗也不是一门技术。恰恰相反,它是靠技术无法达到的地方。是非理性的。是人与世界相遇后产生的某种化学反应,而非物理反应。因此,它笼罩着一份神秘主义色彩。在诸多文学式样中,诗从来就不是常规武器,而是化学武器――无论对于作者还是读者,它都会产生难以言传的感染力……”那么,与诗人产生化学反映的西部是什么样子呢?现在,就让我们跟随诗人脚步,一起到西部去感受吧。 “青海的诗友班果早就告诉我/藏女挤羊奶或牛奶时,都是跪着的/当这幅画面真的出现在眼前/我还是很吃惊:卓玛面对牛羊屈身跪下/藏袍上的银饰哗哗作响/她一手举起奶桶,另一只手/温柔地按摩牛羊的乳房……/每天早晨的跪拜仪式/牛或羊取代了神龛的位置/她没有念经,而是轻轻哼着小调/脸上笼罩着虔诚的霞光/似乎不采取跪姿无以表达对万物的感恩”(《跪着的女神》)大凡去过西部的人,都能见到过这样的情景,然而,诗人一旦将外观的事物转化为审美主体的内心反应——“‘如果麻木地站着,似乎构成对她的亵渎?’/用我昂贵的膝盖,吻一吻大地的嘴唇/我没有哼歌,而是断断续续念出这首小诗”,这首诗感染力就呈现出来了。哈尔盖我没去过,但我读过西川写过哈尔盖的诗,如今洪烛也来写,诗的难度就增强了。哈尔盖的星空是平淡的,应该说“此地的星空,其实与别处没什么不同”由于诗人融入独到的人生思考和感悟。于是哈尔盖的星空“在过客眼里,才显得亮一些//站在诗人仰望过的地点/我一无所获//看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擦亮/蒙尘的星星,要么擦亮自己的眼睛……//在哈尔盖,只有星星是旧的/其余的一切,都是新的”。由于洪烛跳出了西川写的哈尔盖的诗意,自然也就没有当年李白的感叹:李白有景道不出,只因崔颢在前头。“艺术家主体方面的构思和创作加工所灌注的生气和灵魂,是反映在作品里的艺术家的心灵,这个心灵所提供的不仅是外在事物的复写,而是它自己和它的内心生活。”(黑格尔语)这就是这首诗魅力所在,力量所在。 总之,洪烛的这组诗,抓住了西部生活中的种种景观,以自己独到视角,在主客观深沉的观照中,完成了一次情感之旅,表达一种对生活的热爱和眷恋,折射着一种生存状态和生命的尊严,履行一个诗人诗化的生活。 飞翔的地气
应该为网络诗歌说些什么,当纸面诗歌遭遇纯文学固有的限制之后;应当为某一地域的诗歌说些什么,当诗歌写作遭遇个人的限制之后,上述两点感受在阅读由月色江河主编的《江苏网络诗歌选》之后十分强烈。以南京为核心的当代江苏文学,历来以小说蛮声文坛。不过,在历经数届“三月三诗会”以及诸多诗歌活动之后,不难发觉:江苏的诗歌同样也布成了较为强大的阵势,眼前的《江苏网络诗歌选》正可以视为又一个明证。 显然地,蔑视一个地区的诗歌其实和蔑视诗歌本身一样的浅薄,但是,在涉及江苏网络诗歌的过程中,仍然可以体现所谓诗歌地理学的特征。广义上江南的风情、气质不但在地域上决定了这一地区诗歌的风格,同时,也因为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吸引了南来北往众多的诗人志士驻足、扎根,这种以南京为文化重镇的现象说明了地气必将成为所有繁衍事物的根基。 收录在这一本选集中的作品,虽然因为网络的原因没有包容江苏诗人的全部,但车前子、陈傻子、沉戈、大卫、代薇、谷雨、胡弦、黄梵、洪烛、马永波、马铃薯兄弟、庞余亮、沙克、十品、中原马车、小海、月色江河、愚木、子川等诗人以及曾经“江苏诗人”的加盟还是体现了当今江苏诗坛的实绩。正如诗选后记中写道的“网海踏浪,便可点击进入《江苏省文学艺术网》、《江苏文化网》、《金陵文学网》、《江苏诗歌论坛》、《南京评论》、《网缘天空》、《中国乡土诗网》、《中国华夏诗人》、《江淮文学网》、《南京诗歌论坛》、《江海诗词论坛》等”,江苏网络诗歌的繁荣,以及众多诗家频频处网,都是这一诗选编选、出版的前提,而在网络技术繁荣的今天,网络的传播绝非可以以数字和距离予以限制,这顺而造就了“地气的飞翔”。 网络文学的出现,极有可能让我们看到以往无法看到的抒情方式和文字记录,尽管,这样的现象本身就是一个良莠不齐、急待提升的过程。但无论怎样,文学的本质就是写出个人独特的生命体验,因而,找寻一个地域诗歌的生命力就在于其诗歌是否为生活和生命作证。 为此,我们应当关注江苏诗人通过网络媒介传达给我们的讯息:在偏重江南特有的水乡风情之外,平民生活和存在的思考以及风格的不断修正、超越,极有可能成为江苏网络诗选未来的前途与风貌。即使仅仅从细部着眼,上述提到的诗人及其各具特色的写作,也充分证明了“飞翔”的过程,其实将带来无限的憧憬和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