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水,过眼无痕


       枕头边儿上放着一个书签,红面白额,川剧诸葛。  

  

       高烧几日,肺炎,39度4。

 

       打了两天吊瓶,人终于清醒了一些,不用再每日模糊地卧病在床。

 

       于是,看着那枚书签,终于有精力想想那些片段,也算是对她的部分归纳。

 

       五年前,在花冠上市的时候第一次见她,那天她穿了一件粉色的套裙,修饰得很精神。精致的小项链从来都是她必备的饰物,她把自己弄得比日本人还精致。

 

       她很谦和,一直微笑,见到所有到场的客人、媒体,一直微笑。你永远感觉不到那微笑有丝毫的造作。

 

       四年前,我在一份叫做经济观察报的报纸短暂停留的时候,到北京以来第一次请她吃饭,那顿饭吃掉了600块,她坚持付钱,说能报。那次吃饭,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叫做马芊芊的漂亮女孩,那时候她才刚毕业。

 

       其间有太多太多丰田的专访、活动,我也写了一些丰田的文章,从公关的角度看问题,有好的,有坏的,但她每次跟我沟通这些稿件的时候,从来都是轻声细语。

 

       她太职业了。职业到所有的人跟她接触的时候,都感觉有距离。

 

       三年前,我跟老梅约她吃饭,才知她在丰田这样等级森严的公司坚忍生存有多么的不易。

 

       再后来,我在搜狐教育频道糊口的时候,汽车圈里唯一还找我的只有她。

 

       箴言告诉人们,在一个充满功利的圈子里,只有此时,才可判定谁还是你的朋友,不幸的是,我的朋友似乎只有一个。

 

       一年大半以前,等我回到这个圈子的时候,所有的关于服部、矶贝们的专访,都没拉下我。包括去年秋天,再去那个叫做京都的城市。

 

       在跟媒体的所有的时间里,她从来不会忘记工作,她对丰田了解透彻,但更多的时候她宁愿做翻译,这是东方式处世之道。

 

       最后即将离开日本的时候,在一个氛围营造得不能再日本的地方,气氛热烈,我喝得有点儿高,她、苗苗姐、野崎也高了。野崎着了魔地一直说我是他的弟弟,我忽然想把手上的那串珠子给他,苗苗姐即时阻止。又想起脖子上有两颗戴了十年的玛瑙。分了两颗,一颗给了苗苗,一颗给了野崎。这期间,同样没少喝的她一会说英文,一会儿说中文,一会儿又说日语,忙个够呛。我再没有其他的东西,许诺回来送她一串珠子。

 

       我总忘了这事儿,见到她的时候,或者见过她的时候就想起来。见之前总想不到给她带过去。

 

       如今,我痛恨自己为什么总忘了这事儿。

 

       五月末,我从青川回来后,她问我近况。在国贸的上岛,我得知她那时候养了两只宠物,一只是很小的吉娃娃,另一只是她半路收养的中华田园犬,我问她什么叫做中华田园犬,她说就是土狗。莞尔。

 

       她告诉我她在北京的历程有多么艰辛,她和她的发小的故事。她大学学习的是物理,爱好广泛,其中一项是扎染,她能将每一道顺序和制作过程清晰地表达出来;刚来北京的时候,尽管只有通过培训班学习的蹩脚日语,她还是勇敢地去了一家做衣服的日企,那家日企的老板喜欢骂人,她心态好,说骂就当没听到。

 

       直到她去了丰田,一待就是十年。

 

       这期间的曲折故事自不必都言明,她劝我说,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忍耐。去年,她父母相继去世,但她谈起此事,不像一般的女子泪流满面,而是淡定平和,或者,在这样的哀婉之后,一切也便看透了。最后她说,她刚刚升任公关部部长。

 

       六月,成都。

 

       参加四川丰田新厂奠基仪式,媒体晚饭,她晚到了一些,她来的时候,我起身的时候不慎把一杯果汁碰倒,倒了张洁一身。第二天在老工厂的一个榕树旁,我们拍了很多的照片,她说,我总是把她拍的那么丑。这是我这里留下的关于她的最后一些照片。

 

       晚上我们几个人去吃串串火锅,聊得热火朝天,她聊到少年的时候老爸带她到县城吃顿肉也是打牙祭,那时候的日子真是苦。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病变。另一个晚上,一行去喝茶、看川剧,于是留下了这枚书签。在回去的大巴上,她当时还说,这些书签很精致。

 

       七月,偶一日收到她的短信,大致的意思是西藏天高云淡,远离尘嚣,她不想归来的心都有了。问我郎木寺是否在西藏,西藏有没有认识的僧侣。

 

       八月某天,红娟叫我去做一期节目,说她和我、红娟一起谈一下日系车的一个已经记不清的问题,下午红娟打电话说访谈延后,第二日,庆涛忽然告诉我说,她可能得了肺癌。

 

       天哪!她不是不久前还在咏叹生活吗?她不是还在沉醉于西藏的美丽中吗?她不是刚刚才升职吗?她不是。。。。

 

       晚上,我发了一条短信给薄世宁,这个大夫兄弟告诉我,她最多只能坚持6个月。石景山游乐园前的广场华灯璀璨,几只带灯的风筝在空中无力地晃悠。。。。

 

       第三天,我从庆涛那儿得知她住院的地方,这时候才想起带去那串活佛开过光的珠子,哪怕只是一厢情愿的祈愿,也希望能起到小小的一点作用。。。中午,我到了医院,买了一束百合,然后带着那串珠子,见到了她。

 

       花只能放在室外,因为肺病容易过敏。几天之后,她发短信过来说,那束百合依然开着,谢谢你的花。她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天气有点热,她手里拿着把扇子轻轻地扇着,开始问我怎样使用念珠,要念什么。她称自己非常乐观,已经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了。其间红娟电话进来,跟她讲了几句。待不到片刻,她便说要“赶”我走了,看她咳嗽说话困难,我便离开,倒车的时候,她一直目送我将车子倒到医院里的小路上。

 

       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转身的背影,竟然是最后一面。

 

       九月份的几条短信,“我准备吃素了,帮我问问肉汤类,蛋类是可以吃的吗?”“我已开始中医治疗,今天出院回家,我挺高兴的。每天读一部地藏经,正在找一个保姆,哈哈。”

 

       最后一次通电话是在十一之后,我劝她冬天去南方休养,因为北京冬天寒冷,干燥,尘多。她说会仔细考虑。

 

       10月24日,我去内蒙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以北京稍冷的标准准备了衣服。天气骤变,25日,同学婚礼后晚上出去喝酒,第二日,高烧不退。下午4点,收到两条雷得我发晕的消息,“尘归尘,土归土,她走了,肖波代笔。”“她于14:09非常安详、没有痛苦地,离去。”

 

       10月29日,郎木寺铁棒大喇嘛塔西师傅为她做逝后法事。

 

       她依然微笑,去奔向另一个新的开始。

 

       她是我的朋友,杨红坚。

 

       杨红坚  此名因大运数过贵珍,常人不堪当,勿轻用之,妇人忌用,用则孤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