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根蒂
文渺
傍晚散步,我走上了横跨北京路塘双路吴井路三叉口的人行桥,站在桥中,感受到桥下来往汽车使桥在起伏颤抖,心弦瞬间被弹拨了一下:这是昆明市的心脏在跳动,还是大地不堪城市重负的表现?我不知道。我是公元一九七零年七月二十日被招工来昆明铁路局工程处机械营当钳工的。那时,去昆明站的公路两边虽然东一幢西一幢或隔三插五有些房屋,但只要你一出塘双路的三叉路口不远,就进入了多是被干打垒房,毛草房,平房,最多也就是二层楼房割据的农村了,明通河及那些塘、沟、田里是有鱼虾泥鳅螃蟹青蛙的,也有人或钓或捞或网它们,他们只注意那些鱼虾泥鳅螃蟹青蛙,其它是无心思顾及的,因为在一个月只有半公斤肉,一公两菜籽油的年代里,有几个人会去注意自然风光的美丽呢?就是有那样的人,当你看到公社社员在田地劳作,除了懒散外,除了不是古装外,从穿戴到用的锄头、扁担、绳子……,完全同那忆苦思甜中的场面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还要不如。不但衣服、裤子、鞋子,补巴上垒补丁,而且,脸上都是营养不良的菜花色。特别是在施(大粪)肥时,一个个被粪桶压得弯腰驼背,还得排成一字形队,一个跟着一个走向田间地头,把从厕所才打上来的大粪或用水冲,或一瓢一瓢倒在地里。于是,有人被熏得出了眼泪,有的人捂着口鼻匆匆而过,有的人用手煽着,甚至还有那呕吐的人……,谁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呢?!当然,被麻木、愚弄成习惯的人中,总有人会骂那些人捂着口鼻匆匆而过,用手煽着臭味跑的人,呕吐的人……是资产阶级。但当那臭味又更浓的弥漫时,连他们也只好逃走了。就是干这活的社员,又有几个是自觉自愿的呢?!如今,明通河已被钢筋水泥板盖得没了踪影,那些田地、塘、沟更是早已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大厦和横直的道路。行道树、霓虹灯、广告牌……在高楼大厦,街道、桥栏两边生了根。
微风中,我闭上眼回想那些事物,虽也有一份亲切,但它的落后、贫穷、愚昧,我是深深体会够了的:那时,路是土路,有风、满天尘埃,汽车过时,更是风烟尘埃滚滚了;下雨到处泥泞,坑坑洼洼行路难……,加上公共汽车少不说,大多数人也坐不起,或者舍不得出那最少三分,最多一角二分钱坐公共汽车。就是那时候号称铁路老大的我们,干了十多年,甚至二十多年,每月也只有四十元零四分钱。平常人家,到路边小食馆吃八分钱二两粮票一碗的素面,或者一碗豆花米线,也是一种享受了。在生活上,我们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倒已无所谓了。那时代的人,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毛泽东的“阶级斗争为纲”下,搞得亲朋好友之间要防范,甚至父母夫妻儿子兄弟妹之间也得防范。一句话说错,从革别人命的人,立即就变成被人革命的人,从而遭到无情的斗争批判,流放、住牢,甚至被杀,而且还要危及儿孙后辈,甚至亲朋好友,包括那些靠在各种运动中整人上去的官们,前几个小时还是一贯执行毛泽东革命路线的坚定分子,后几个小时,就成了还在走的走资派,甚至叛徒特务反革命而被关进监狱,有的直到被斗残,或者被整死,也没有明白真正的原因。但就是知道原因,他们又能怎么样?!不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是好的了;会利用的,也难免被人利用而成替罪羊;就是野心家阴谋家,也要被人野心和阴谋了去。真所谓会水水上死。记得那时候城市的风景线,就是满街满墙的大标语大字报,大字报以两派都以毛泽东的思想、公开发表的讲话为根据展开批判和斗争为主,批判和斗争具体到上到以原国家主席刘少奇为首,下到本单位单个人员,或互相攻击;大字报也有红的,一是写毛泽东语录的。二是逢年过节,多供应一两油或半斤肉。大标语分红白两种纸写,一种是用红纸写的,以“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坚决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毛泽东思想万岁!万岁!万万岁”“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反正,毛泽东语录,毛泽东的最新指示都必须得用红纸写,不然,写的人就会成阶级异己分子;一种是白纸写的:从打倒刘少奇一直排到本单位的个体人员,到“打倒美帝国主义!”“打倒苏联修正主义!”……,反正不管毛泽东发表什么,都要开少则千人,多则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的庆祝大会,同时也是批斗走资派,修正主义分子、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的大会,当喊口号时,人们都拿着红塑料皮的毛泽东语录本,随着口号声起,人们同时举起毛泽东的语录本,顿时血红一遍,声落手下,全是些无个性的人头;两派都以毛泽东的“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互相之间你争我斗。也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谁走得出那怪圈,谁又敢走出那怪圈呢?!记得发表毛泽东的“现在还实行八级工资制,按劳分配,货币交换,这些跟旧社会没有多少差别,所不同的是所有制变更了。”的第二天开庆祝大会,台上人物对着麦克风讲大话,台下群众说小话,刚从铁路沿线工地回来,直接进会场的一位姓毕的老兄见我,就坐了下来,这时台上正宣读道:“……现在还实行八级工资制,按劳分配,货币交换,这些跟旧社会没有多少差别,……”他转头对我小声说:“老向,你听你听,敢说这种反动话,……”我一下贴近他的耳朵说:“闭着你的乌鸦嘴,这是毛主席昨天下午才在广播中发表的最高指示。”毕老兄一下吓得脸发白,声发抖地说:“我……才从……从沿线出差刚回来,不……不知道……,”我边用眼睛示意别说了边说:“你昨天在收音机就收到了,不愧是处机关宣传科的人啊。”他说:“我没收音机。”我用手拐他腰上一下,更接近他的耳朵说:“你还真想找死呀。”他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激动地说:“老向,那天,我请你吃饭。”我笑了笑,更小声地说:“我早就是两面派三面派四面派,或者更多派了,你常下工地,还是省省钱,自己买个小收音机的好。”他说:“老兄说得对,老兄批评得对。”我摇摇头笑了。当天,毕老兄就买了个小收音机,据说,一直到他死前,他走那里,都带着个收音机。
我睁开眼,不敢沉进历史的那一页太深。
微风摇曳绿叶,我朝北看过去,高楼大厦好像是从花草绿荫树木中长出来的一样。所有的政府机关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都有围墙,如今围墙早也撤除了,虽心里的隔阂,还没有在所有人中消除,但那些防范,那些神秘感,已在慢慢退去,而且,政府的行为也是越来越透明了。
我突然生出一个怪怪的想法,昆明市如一棵大树,但她的根蒂在哪里呢?在政府?在民众?在市场?在科技?……,不!从自然和古往今来看,所有在都市中生活的人、事、物都是城市的根蒂。只要每一个部门,每一个行业,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了,城市就会蓬蓬勃勃的发展起来,它的兴旺发达,就会辐射向四面八方,造福以它为中心的自然和人类,反之,就会祸害以它为中心的自然和人类。
我祝愿我们昆明,让人为的一切符合自然,让自然更符合我们,愿所有的城市都符合自然,让自然也更符合我们所有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