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鸭子


小时候日子过得艰苦,有时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早上睁开眼,妈妈已经出去卖苦力了,只能揉揉睡眼下床,空着肚子去学校。外婆家是一院之隔,妈妈曾经想让我在她家搭膳,可是外公不愿意,于是只好做罢。

 

妈妈的“工作”是推酱油,两个人一车,和外婆搭伙。每天天朦朦亮就推着板车去酱油厂,装上满满一车向阳牌酱油,运送到市内大街小巷的各个商店。路远的店多,则每天五车;路近的店多,则三四车。寒来暑往,三百六十五天,绝无间断。不知道什么叫星期天,更别说双休日,过年节的时候,少推两车而已。好几次过年,只好我爸爸代替她去,因为要留她在家里做年夜饭。

 

平常时候,她们母女俩一般下午收工,将酱汁淋漓的车板卸离车轮,竖在院子里,开始洗刷衣服,准备晚饭。菜大多数时候已经买好了,因为她们的车反反复复要经过各个小巷,那里多的是菜场。妈妈带的菜五花八门,多数时候是榨菜、蔬菜,有时会加上鸭蛋,有时会半块卤猪肝,少数时候还会有一只板鸭。南昌的板鸭很有名也不贵,大概也不用福尔马林品泡,味道不错,可惜不能经常有。但最奇怪的是有一次竟带了一只活鸭,那时离中秋节不远,她的计划是中秋那天杀了吃。

 

自己栖身的地方都是蓬门筚户,哪有多余的地方养鸭?于是就关在外婆家的厨房里,可是不知怎的,这只鸭子竟然从厨房的缝隙里钻出,逃掉了。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那母子俩推着板车回来,发现鸭子不翼而飞,当然很难过。因为产权属于我们家,妈妈当然更难过,于是骂了我几句之后,车板也来不及卸,就带着我出门去找。

 

那时的绳金塔附近,并不像现在这么繁华,只有一条破旧的柏油路穿过,路两边各有十数个粪坑,看上去家财万贯,仰面朝天,井然有序。粪坑的周围则是一片片菜地,中间偶尔还点缀着一个个金色池塘。从我家出门,横绝柏油路再往左,绕过粪坑和菜地,就有一汪绿水。那是离我家最近的池塘。具体决策过程我忘记了,总之,我们的路线是对的:那只鸭子正在那池塘当中来回游弋,左右暇观,自在地享受着午后的自然风景。

 

我们当即惊喜地尖叫了一声,它认出了我们,像被追捕的义士一样,襟飞鬓乱地急剧游向池塘中央。我和妈妈分两头包抄,我负责在池塘一边扔着土块,频率密集,逼迫鸭子往妈妈那边游,妈妈则站在池塘边的浅水里,双目炯炯,一触即发,等待捕捉的机会。可是那鸭子虽然惊慌失措,却抵死也不肯往她身边靠。最后我只好下池和它竞泳,母亲依旧在岸边伺机相扑。然而那厮倒安静了,它恢复了悠闲,红掌轻拨,轻松地逃过我和妈妈的一次次扑击。不知不觉,日光逐渐西斜,我们母子俩沮丧对望,黯然神伤,对之无可奈何。

 

池塘边逐渐围上了很多放学的学生,有顽皮的男生开始朝鸭子扔石头,在众人的喧嚣下,鸭子又变得忙乱,却仍旧垂死挣扎。最后,一个野蛮的男生一块大石头下去,扑通一声巨响,那顽固的生命一霎间凝结了。

 

无奈的母亲只好拣了它的尸体回家,那天晚上,我们咀嚼着鸭肉,提前过了中秋节,兴奋之余也有些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