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
文渺
对童年的有些事,我总是淡忘不去的,也不管我走到那里,它都如影子一样跟在我的前后左右没有离开过我。我的童年都是在故乡奶妈家渡过的。我的故乡在巧家县城里,它地处金沙江的峡谷之中,奶妈家虽也是住在县城里,却是农民。
我从生下来三个月,就被送到了奶妈家,所以,先前是不认识自己的家,从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家后,却不愿回家了。我们家和奶妈家都住在一条北街上,相距也不过百多米,所以,总是怕父母或者两个哥哥把我捉回家去,如果要去上段的平正街、横街,糖市口,总是绕道四川街来回,如果非要从家门口过,隔老远就尽量靠家对面走,眼盯着家门,快到家门口时,如果家里的门开着,或者有人,我都会飞一样逃过去;如果门锁着,我也会停住观察一下,但断不敢靠近那门的。奶妈带我去过家里几次,我都是躲在奶妈的背后,任奶妈怎样教,父母怎么用糖果哄,总是不肯喊妈喊爹的,最后奶妈就会说:“不喊,你就留在你们家了。”我才会怯生生喊一声:“妈、爹。”两个哥哥要带我去玩,我是死也不会去的。但我知道家里比奶妈家富有,而且,还知道家里一日三餐,不吃肉的日子也少见,奶妈家却只能吃两顿饭,莫说吃肉了,有油的日子也不多,奶妈家的生活是无法跟家里比的;特别是家里那个栽着葡萄、玫瑰、木槿花的园子,奶妈家里就连天井也没有一个了。但我还是总觉奶妈家好,好在那里呢?可能是奶妈家在去金沙江的杨柳渡口半路(三里)的地段上有三亩多地的原因吧。
奶妈一家去地里都带着我,到了地里,我从这家的地走到那家的地,从那家的地又走向另一家地的同时,把所有在地里的孩子都聚集在了一起,或玩办家家,拣三个石头当灶,一小块瓦片或石片当锅,更小的瓦片或石片当碗,用麦杆稻草杆或树枝枝,反正逮着什么枝枝枝桠桠都当筷子,拣或扯一些小草野花庄稼叶子,当肉当白菜莲花白鲜肉咸肉鸡鸭鱼虾,反对想什么就是什么。小女孩就成了正二八经的主妇,嘴里喊着“烧火,”就放两三片干叶,三四根枝枝进那当锅的,支在三个石头中间的大瓦片上,然后撮起嘴略低下头吹几下,又抬起头说着“淘米,煮饭。”手就地抓一把土捏着转着把细土撒进那三个石头上的“锅”里,把细碎的土捏撒完,剩在手里的大的土颗粒丢掉,“饭”也就算好了,然后把它分在各个“碗”里;再叫着“炒菜”,把叶子小草野花依序放进“锅”里时说着“这是肉,这是菜,这是盐巴,这是辣子。”放完,“菜”也就是做好了,然后,大家各端起装了“饭”的“碗”,七嘴八舌说着“吃饭了”后,有的嘴里学出吃饭时的“叭叭叭……”声,有的嘴里学出吃辣椒的“咦咦咦……”声,有的嘴里学出喝汤时的“哈哈哈……”的尾声,这时如果有小朋友又来参加,大家就会齐声喊起“吃的吃,看的看,心头如同锥子钻。”或玩嫁新娘:选一个大家公认的漂亮小姑娘当新娘,选一个英俊的小儿子当新郎,我们喊着“收麦子,插稻秧,谷子进仓喜成双,喜成双,接新娘,明年更是人财旺。”的同时,把选出来的新娘新郎推推拉拉在一起,又喊“一拜天地。”当喊“二拜高堂。”时,总有人争着当那高堂,你挤我推的乱了套,当“三,夫妻对拜”时,把新娘新郎推了挤在一起,有的笑得弯了腰,有的笑得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或玩打仗,把人平均分开,各占一方;规定只准用泥土打。弱小的小伙伴负责找合适的土疙瘩当“炮弹”,搬运给打仗的人。一时间,山野里响起了“冲呀,杀呀”之声,土疙瘩乱飞,逼进了,细土沙子也成了子弹,尘土飞扬,总有一方抵挡不住,有那先朝后逃跑的,于是在“激枪不杀中”停止了战斗,全体人员都认为那先逃跑的,以后必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以后玩打仗的游戏,他或她就只能当运送“子弹”的人员了,如果他或她在“战斗”中立了功,又会恢复他或她战斗的资格;最好玩的,莫不过在田野里烧一堆篝火,那是大人们也要参加的,各家把地里的庄稼都拿来,有红苕,洋芋,芋头,苞谷,麦穗,稻谷,高梁,大豆……,反正地里出产什么,就把什么拿来,烧了大家吃,于是,香甜飘满了田野。大人边吃边讲些古今的故事,高兴了,大人就会吼起山歌来。他们都是随口乱编唱的,大部份都跟男女私情有关。如他们唱过的:“月亮出来月亮青,我到你家去提亲,你家父母不答应,要把你嫁到城里去。”另一个就会合道:“嫁到富家穿绫缧,就是日子不好过,丈夫打来公婆骂,一纸休书回娘家。”再一个唱道:“回到娘家无奈何,只好去找小情哥,情哥也有妻和儿,只好偷情荒草坡。”又一个接着吼道:“荒草坡来荒草坡,地当床来天当被,就是被人逮着了,叫你两个死得成!”……,有时候,也拿我们开玩笑,问我们要不要媳妇,或者就干脆就问你要不要他家姑娘,或者问我们讨媳妇来做什么,……,不管我们怎么回答,或不回答,大人们都会笑得前仰后合。
童年的事,虽在生命的历程中没有记住多少,但它却常常跳出来撞击我的心扉。当我回故乡去凭吊童年的往事时,去埋葬有奶妈奶爹的地方时,那地方早也成县城的一角之内了;那三亩多地,也因时代的变迁,早也不是当年的模样了;那些当年同我一样大小的孩子,就是擦肩而过,我们也是有很多的人不相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