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经济思想
中国古代的经济思想,以春秋之际为大体时限,其前后的差别是较大的。造成此种思想理论上的差别,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具体原因:
第一,春秋时期以前,土地是国家公有的。春秋时期是一个历史变革时期,到了战国后期,土地变为私有。农业生产是中国古代社会中的主要经济生产,土地是农业生产资料中最主要的部分。作为中国主要经济生产中生产资料所有制上发生重大变革前后,就自然地要深刻地影响到生产方式、生产规模、生产管理等一系列问题。如此,反映在经济思想理论上,自然就会产生前后不一致的变化。
第二,除了土地之外,剩下影响到生产的因素,就是生产工具了。春秋及其以前的历史上,中国的农具主要是以木、石、骨、蚌等材料制作,而春秋之后,铁制农具便逐渐应用到了农业生产之中。还有,依据现在发现的考古资料所证,牛耕虽然早在春秋时期以前就已经出现,但得到普遍推广亦是到了战国中后期的事。如此,生产工具前后的不同,在生产力上的体现就会大不相同,因而对于实际历史上的经济理论,也是会有一定的影响的。
第三,春秋时期以前,虽亦有过所谓的商汤、周武“革命”,一是此种“革命”只是一种改朝换代式的政权更替,并未在社会制度与经济生产中造成多大的变革。其间,土地、山林等重要的资源为国有,国家还在经济生产中有着比较重要的组织指导性职能,例如在五帝时代,国家就设有金正、木正、水正、火正、土正、后稷等类职官,专门负责对生产的领导,黄帝就是以“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财”而受到人民的拥戴,以其“迎日推策”、“顺天地之纪”、教民以“时播百谷草木”的发展农业生产之功,按象征土地之色而谥称“黄帝”的。此后,历经夏、商,直到西周初期,国家对于生产的管理职能并未减弱,如《周礼》中,就还有国家置“司工”(后改称司空)、“工师”、“司土”(后改称司徒)、“司稼”、“土均”、“稻人”、“山虞”、“林衡”、“司市”等许多专职职官,各司其职,对生产进行管理。而在战国以后,土地私有,中国的农业经济生产形式向着小而全的典型小农经济发展,国家不再设置许多门类的专职官员来组织和指导生产,统治者只负责维护社会治安,和收取税赋了。所以,《周礼》中原先规定的那些“稻人”、“司稼”、“土均”之类官职都取消了,虽亦有些“司空”、“司徒”之类名称的保留,但其业已与“工”、“农”生产毫无关系。如此,反映在经济理论上,这也就产生了重大的变化。
第四,社会经济生产基础的变革会影响到哲学思想理论,同样,哲学思想理论的嬗变,更会直接在经济理论上反映出来。春秋以来,李耳的“绝圣弃智”、“绝巧弃利”、“愚民”、“禁欲”思想鼓吹,在给社会经济生产造成严重影响的同时,也更直接地影响到了社会经济理论的发展与变化。
以上四个方面,都是导致春秋时期前后经济理论产生重大变化的直接性原因。现在,我们就简要地对春秋前后的经济思想作一个简要的分述。
(一)春秋及其以前的经济思想
这一时期,中国的经济思想是较为丰富多彩的,也是一个比较理论正确的历史时期。按其内容分类,大体有以下几个方面:
⒈ 以农为本,允釐百工
《黄帝经·经法·君正》曰:“人之本在地,地之本在宜。宜之生在时,时之用在民。民之用在力,力之用在节。知地宜,顺时而树,节民力以使,则财生。赋敛有度,则民富。民富则有耻,有耻则号令成俗,而刑罚不犯。”
《管子·权修》云:“上不好本事……则民缓于时而轻地利,轻地利而求田野之辟,仓廪之实,不可得也”。
《吕氏春秋·上农》说:“古先圣王之所以导其民者,先务于农。民农非徒为地利也,贵其志也。民农则朴,朴则易用,易用则边境安……后稷曰:‘所以务耕织者,以为本教也。是故天子亲率诸侯耕帝籍田,大夫、士皆有功业。’是故当时之务,农不见于国(按:此中之“农”指农人,“国”作都城之义解),以教民尊地产也;后妃率九嫔蚕于郊,桑于公田。是以春秋冬夏皆有蔴枲丝茧之功,以力妇教也。”
《尚书·尧典》有“允釐百工,庶绩咸熙”之语。
⒉ 观察日月,制历授时
《史记·五帝本纪》:“(轩辕)迎日推策……顺天地之纪、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木火材物,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
《尚书·尧典》:“(帝尧)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申命羲叔,宅南交,平秩南讹,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鸟兽希革;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霄中星虚,以殷仲秋。厥民夷,鸟兽毛毨;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氄毛。帝曰:‘咨!汝羲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
⒊ 相以地利,顺时而树
《黄帝经·经法·论》:“人主者,重地则得其根。顺四时之度,合内外,而民则无疾。……动静不时,种树失地之宜,则天地之道逆矣”。
《周礼·地官》:“大司徒之职,掌建邦之土地之图……辨其山、林、泽、丘、陵、坟、衍、原、湿之名物。……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以相民宅,而知其利害,以阜人民,以蕃鸟兽,以毓草木,以任土事。辨十有二壤之物,而知其种,以教稼穑树蓺。”
⒋ 平均土地,节用材物
《归藏》:“昭昭九州,日月代极。平均土地,和合四国。”
《周礼·地官》:“小司徒之职,掌建邦之教法。……乃均土地,以稽其人民,而周知其数。上地家七人,可任也者,家三人;中地家六人,可任也者二家五人;下地家三人,可任也者,家二人……乃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以任地事而令贡赋,凡税敛之事。”
《管子·牧民》:“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不为不可成,不求不可得,不处不可久,不行不可复。……不为不可成者,量民力也;不求不可得者,不强民以其所恶也;不处不可久者,不偷取一世也;不行不可复者,不欺其民也。故授有德,则国安;务五谷,则食足;养桑蔴,育六畜,则民富;令顺民心,则威令行;使民各为其所长,则用备。……量民力,则无事不成;不强民以其所恶,则诈伪不生;不偷取一世,则民无怨心;不欺其民,则下亲其上。”
《管子·八观》:“山林虽广,草木虽美,禁发必有时;国虽充盈,金玉虽多,宫室必有度;江海虽广,鱼鳖虽多,网罟必有正,船网不可一财而成也。非私草木、爱鱼鳖也,恶废民于生谷也。故曰:先王之禁山泽之作者,博民于生谷也。”
《国语·鲁语》:“黄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
⒌ 开辟集市,鼓励交易
《周易·系辞》:“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斵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逸周书·大聚解》:“工匠役工,以攻其财。商贾趣市,以合其用。……关夷市平,财无郁废。商不乏其资,百工不失其时,无愚不教,则无穷乏财。”
《周礼·地官》:“质人掌成市之货贿,人民、牛马、兵器、珍异,凡卖儥者质剂焉”。
⒍ 轻徭薄赋,富民以治
《黄帝经·经法·君正》:“毋苛事,节赋敛,勿夺民时,治之安”。
《六韬·文韬》:“太公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
《管子·治国》:“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奚以知其然也?民富则安乡重家,安乡重家则敬上畏罪,敬上畏罪则易治也;民贫则危乡轻家,危乡轻家则敢陵上犯禁,陵上犯禁则难治也。故治国常富,而乱国常贫。是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
(二)春秋时期以后的经济思想
经春秋战国之际的社会变革,土地迅速私有化,大多数农户变成了从畜禽饲养、一般农具制作、春种秋收,到粮食加工、米酒自酿、纺线织布、裁剪缝纫等小而全的佃农、半自耕农、自耕农,中国历史上的小农经济生产形式形成。这一家一户既是生产单位,也是消费单位,同时也是税赋的承担实体。国家用不着再计口授田,管理土地,也就取消了先前的各类官职,如何发展生产的问题也就很少有人再去谈论了。在此之后,农民为着糊口、缴税而躬耕,手工业者为了赚钱而做工,商贾为了盈利而奔走,官吏为了升官而敛财,至于帝王将相们或为争权,或为夺位,或为称霸,而用机谋、搞陷害、兴杀伐,无所不用其极。因为,纵观人类社会的发展史,一切社会变革,都是为利益所驱动,都是朝着社会各个阶层人们的利益相联系而进行的,旧的不合理的因素去掉了,新的不合理的因素又出现了,于是就再进行变革。而每当在社会变革中新旧体制交替之际,其不合理的反差就更大,其乱象亦多。大家都去争夺利益,社会便相对秩序较乱,法理界限也相对模糊,“礼崩乐坏”的情况出现,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这就是孔子论克己、讲仁义,墨子说兼爱、议非攻的历史原因。只不过,孔子通历史、学《易》经,善作哲理性思考,针对社会流弊以言道德修养,懂中庸,而很少讲过头话;墨子站在小生产者的立场上说话,就难免有偏激之辞,且信鬼神,不是一个完全的唯物主义者;相比之下,最数李耳下三烂,采取割裂、歪曲、颠到语句之法抄袭《黄帝经·道原经》,玩弄“玄之又玄”的文字游戏,将读者绕一个晕头转向之后,就给统治者献起了禁欲、愚民、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煽动“绝学无忧”等一系列反对人类社会进步、反对社会文明的歪理邪说,有些人以为李耳玩弄的“玄之又玄”,当真是他发现了天下的“众妙之门”,于是乎就争相攻击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此风之下,谈经济生产也就充满了权术,也是一种很自然的事了。例如商鞅就反对提倡仁义道德,认为那几“劳民”。他说,“今民求官爵,皆不以农战,而以巧言虚道,以此劳民。劳民者,其国无力。无力者,其国必削。”①那么,何谓“不劳民”的“农战”呢?商鞅说:“夫地大而不垦者,与无地同;民众而不用者,与无民同。故为国之数,务在垦草、用兵之道。”②商鞅所说的“农战”,就是屯垦。集民垦荒耕种,为战争提供尽可能多的粮食、物资,然后再把这些人送上战场,为统治者的兼并他国而战,实行垦荒与战斗相结合。《汉书·食货志》说:“秦……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卖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富者)又专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荒淫越制,逾侈以相高,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又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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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商君书·农战》。
为更卒,已复为正一岁、屯戍一岁,力役三十倍于古;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或耕豪民之田,见税什五。故贫民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食。……汉兴,循而未改”。看来,商鞅的“不劳民”,不过是比过去加重二三十倍的对人民搾取,敲骨吸髓!这种经济“理论”,已经不讲“理”,也无所谓“论”了。
此后,到了朱熹那里,就剩下一个存天理与灭人欲的论调了:“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未有天理、人欲夹杂者。”①其实,这不过是李耳的禁欲主义的那一套,没有甚么新鲜玩艺。
中国早在黄帝之时就以机械原理造出过指南车,其后在车船的制造上有过很大的发展。南北朝时马钧、解飞机、索驭驎、祖冲之等,都在机械制造方面多有发明创造,但就是没有很好地推广应用,发展其为生产力,提高生产水平。这恐怕与“绝巧弃利”的鼓吹是不无关系的。
纵观历史上经济生产建设与其理论变化,其正确与否,直接同社会政治制度优劣、哲学理论发展与嬗变紧相联系,这两者直接作用于社会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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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朱子性理语类·卷十三·学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