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长成、出门闲逛的美女■ 洪烛
影子的生活
汲水的塔吉克少女,在瞬间
变成了两个。水里的那一个
似乎更美,更充满期待——
她看见了自己的原型,并且感到新鲜
她那富有穿透力的眼睛
真正是水做的,但比水要多情
一个短暂存在过的人
不知道什么叫做痛苦
所以,她注定是幸福的
就像许多刚刚长成、出门闲逛的美女一样
幸福,仅仅来自于别人的一个注目礼
她和她,彼此都羞涩地看着对方
在卡拉库勒湖,完成简短的成人仪式
塔什库尔干的鹰
只有在飞翔时才是自由的
自由出自一种本能,它无意识地
操纵着身体的弹簧
然而自由比不自由更使它感到累
感到茫然,它已把大地上驯鹰的人
当成了故乡
即使游荡在塔什库尔干的天空
也像孤儿一样,等待被认领
自由,伟大的字眼!在诱惑的程度上
却远远不如万有引力……
昆仑山
那个为你命名的人,比你更伟大
他消失了,而你仍然存在
他失去自己的名字、面孔
而你再不会失去他所失去的
某种程度上,你成了他的替身
这是所有诗人(包括我)
想做而做不到的
我们只能在一个别人命名的世界写诗
做歌颂者,而非创造者
玉其塔什草原
草每年夏天都会年轻一岁
我却做不到
一遍又一遍看着草原
在一场相同的暴雨之后,恢复生机
我越来越老了
真想向它们讨教:怎样用枯黄
来换回新绿
我比草还要清贫,兜里
没有多少可用来交换的东西
我也不相信,在草原尽头
能找到另一个我
天山大峡谷
无人的峡谷,我是惟一的填充物
然而我的到来,只会使它更为空虚
因为它还额外增添了
我内心的那点空虚
没准在我内心,也有一座
类似的峡谷:从不记住该记住的
却忘掉了不该遗忘的……
柯尔克孜少女的舞蹈
你交出舌尖的温柔
你交出身体的颤抖
幸亏没有翅膀,如果有的话
也会同样交出
就像一棵树在销魂的风中
交出落叶与花朵
不是风在摇树,而是树在摇着自己
摇着自己的头,摇着自己的手
交出全身上下每一件装饰物
包括透过皮肤渗出的露珠
当音乐停止,你一贫如洗
我不禁相信:在此之前,你原本有翅膀的
原本比任何一个人、一棵树
还要富有……
玉素甫·哈斯·哈吉斯的麻扎
“异族诗人的墓地,笼罩着一种
不需要翻译的忧伤……”
很遗憾,我没有读过你的诗
即使让我读,也读不懂
但你的诗影响了一个民族
他们脸庞洋溢的光芒
也正在影响着我
完美的诗篇依然完美
相信吧,我会称职地成为你的一个
间接的读者
告别塔克拉玛干沙漠
那些绿叶、花朵、果实,对于我
是多余的,它们会过期
我只带走一粒沙、一粒致命的沙子
粘附在眼角,使我胀痛、流泪
体验到珍珠的孕育过程
余下的一生,都为这个错误而准备的
还有更好的告别仪式吗?
一粒迷住了眼睛的沙,比一座
无关痛痒的沙漠更有震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