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在中国的多民族当中，能够拥有本民族文字的都是汉族、蒙古族、维吾尔族等大民族，这些民族或者因为辉煌的历史，或者因为疆域辽阔的统治，而使文字成为一种文化交流和实施统治的工具。

但是，在中国西南的群山里，却生活着一个人数不多、分布范围不广、知名度不高，却拥有自己灿烂文化和民族文字的一个民族——水族。水族全部文字共一千四百多个，在一定程度上来看，这些文字只是一个属于过去历史的符号，但是透过这些文字，令人赞叹的是这样一个人数较少的民族何以在历史深处的西南群山创造出如此璀璨的文明？一个人数较少的民族何以在文字成就上反而超越了苗族、布依族等较大民族？

如果说过往的人和事容易被时间湮没，唯有文化永存，那么过去、现在、未来就一直生活在西南群山深处的水族人是如何面对着生活的变化而不断调整着自己的生活状态，他们在西南群山里勤劳而顽强地生活，坚守并发扬着自己的文化，含辛茹苦，生生不息。

 

 

 

生活在大城市的人，常常把山当成风景和休闲的去处，而对于生活在大山里的水族人来说，大山却是一方生存的土地和图腾般的信仰。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山，常常令人浮想联翩，其中想得最多是的：古代的文弱书生是如何骑着毛驴，或者依靠着一双大脚走出重重大山，进京赶考的？古代的军队，又是如何进入这片神秘之地，进行一场又一场的战斗的？

看到山，总是容易让人在心理上产生一种敬畏之感，尤其是当一座座大山勾起人对历史、现在和未来的联想。而我宁可相信，这种时间和空间上的交错感，能让我们能更真实地了解一个地区、一方水土、一方人们的生活状态。我们到过很多有山的地方，那些山或者因为雄奇、或者因为历史文化、或者因为秀美，而让人们参观、瞻仰。但是，当我们走近它们的时候，总会对这类山产生一种盆景式的观赏，那是一种有距离的、观赏性的存在，而当我们走进西南的群山的时候，便会感觉到这里的山如此之多，如此之无边无际，雄奇和秀丽在这里不会获得任何更多额外的赞美，平原地区令人眼前一亮的山景在这里显得如此平常，这里的山太多了，多到让人对山感到木讷。而古人所说的“莽莽群山”的字眼会让人再一次感受文字的精妙，因为似乎没能另外一个词语，可以表达这种人景交融、登高临风的意境。这里的山不是盆景式的，不是观赏性的，而是无处不在地融入了每一个人的生活。这里人们80%以上生活在山上，他们在山上造田、种地、建造房屋，他们已经成为山的一部份。因此，如果我们要真实地了解西南群山里人们的生活状态，那么请让我们带着与山亲近的姿态走近，我们要明白这里的山不仅是一种景色，而且闪耀着劳动的荣光和灿烂文化的光辉。这里，山的身上闪现着人的朴实，而人的脸上又闪耀着山的智慧，这，就是我走进贵州省都匀市阳和水族乡的第一感受。

我们从地理上可以知道，贵州所在的云贵高原是我国地形地貌从大山走向大海的第二梯队，但又不像云南——全年阳光雨量充沛，还有大片的被称为“坝子”的肥沃土地。贵州省全省地形以喀斯特地形为主，“石灰岩”就是这里最主要的“财富”，这里的官员说道：贵州有一片平地的地方，就可以建一座城市。除此之外，人们就生活在山上。但在这样一个贫瘠之地，却生活着三千多万人口。

原谅这里的人们，他们为了生活，为了全家不饿肚子，他们与自然界争夺着土地。这里的泥土是如此地珍贵，来自平原地区的人们没有亲眼看过，就很难理解到这里人们对土地的珍惜之情，水田更是这里最宝贵的土地资源了。有一条溪流和有土地的地方，就天然地形成一个个寨子，而还有很多人生活在既没有田土，也欠缺水源，公路也不能到达的国家级贫困地区。有一些青年志愿者走进了这里的山区，在大山里年复一年地从事着基础教育的工作，他们知道：当地的人们最需要的是什么！他们自己能做的一件最有意义的工作是什么！

阳和水族乡乡政府位于阳和乡的中心地带的山坡上，一条省道穿绕而过，这是一栋带有典型黔派特色的建筑，黑色的外墙砖配以白色的墙缝石灰浆，很像遵义会议会址的建筑。在乡政府以下从一条土路直落500米，就是一座由台胞捐建的希望小学——阳和乡中心小学。我的朋友卡门每到一地，总是喜欢很耐心地考察当地的教育状况，自然，阳和乡中心小学就成为我们的必到之地。

谢天谢地，阳阳乡中心小学的状况比我们想像的要好，毕竟，这里是一间希望小学。台胞和海外华人对投资内地慈善事业的热情，比内地的企业家要高得多。

阳和中心小学拥有两栋水泥红砖结构的双层砖瓦房，教室里宽敞明亮，虽然课桌破旧一些，但都能用。有一个宽敞的操场和简单的篮球场，这里的老师介绍说，现在的教学和生活条件很好，他们很满足，唯一不令他们满意的就是每当冬天到来的时候，在学校寄宿的孩子们由于家庭条件不好，只能盖着夏天用的单薄的被子，有时候在冬天的夜晚为了暖和一些，孩子们便两到三个人睡一张床，这样就能相互取暖。

阳和水族乡中心小学的下方有一条清澈的河流，这是一个典型的谷底河流，河水很浅，清可见底，据说是珠江水系的一部份。在河谷里，有一小片水田，灌溉的沟渠里流着的是可与丽江古城雪山水相比的高山泉水。有河流的前方，有一个由石头垒成的利用水力打米、做面的作坊，一位母亲和一位儿子正在埋头干活，丝毫不理会我们的到访，任由我们拍摄他们的全部工作过程。一位年轻的小伙子，正在河里翻开卵石，寻找一种叫河虫——外形像蜈蚣的一种水生昆虫，据说，用来下酒极为可口。小伙子从早上一直抓到现在，一顿美味的河虫就快有了，我们翻开河里的卵石，也寻找河虫，这种昆虫并不好找，而且外形有些恐怖，看见了也不敢抓。

站在群山的谷底往上望去，只见群山耸立，层峦叠嶂，这让人很容易浮想联翩。层层的山峦仿佛让人找到了历史的入口，面对着山群，心里总是在盘旋着一个问题，那就是——古代的文弱书生是如何骑着毛驴，或者依靠着一双大脚走出重重大山，进京赶考的？古代的军队，又是如何进入这片神秘之地，进行一场又一场的战斗的？其实，不要说古代，就算是在现在，走出这座大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大山里由于土地的贫瘠、生活的困苦、教育的欠缺，很多人一辈子也走不出大山。在这里，能读书进城已经是一件无限稀有的事了，更多的人是一辈子生活在山上、谷底，甚至于不通公路的大山深处，生于斯，老于斯，对于世界的变化和文明的进步一无所知。

 

 

和我们同行的小蒙是一位水族寨主的第四个儿子，他们家连续有三位兄弟依靠自身的努力走出大山，进城生活。老三和老五是大学生，他是中专生，这在闭塞的水族村寨是个了不起的成绩，他们家也因此成为远近闻名、颇有威望的一个家庭。他说，在这方圆几十里之内，在若干年内，这都是一个难以逾越的成就。

小蒙的家在一座大山的山腰里，从马路上望上去，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山腰上一棵冠盖如云的大树，这棵大树就是小蒙他们寨子的标记。为了更清晰地表达，小蒙指着一座很像鼻子的山说，他们家正对着这座鼻子山。他从前就是每天早晨从家里下来，带上干粮到对面的鼻子山上打柴，等打完一篓柴回到家里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从省道进小蒙家所在的寨子，要上一条刚刚打通、极为陡峭的山间马路，车子开上山路，就有些担心，而车子能最终安全抵达，令人不得不佩服驾驶员小何的开车技术。山间马路全程三公里，据说修了整整三年，前两年，由上面拨了三十多万给乡政府，结果修了整整两年还只修了三分之一。后来，寨子里的人推出头领，只向政府要了八万块钱，采取政府出钱自愿出工的形式，就把剩下的三分之二的马路修通了。马路通车的那一天，寨子里面锣鼓掀天，这个名叫交把寨的水族村赛从此拥有了直通省道的公路。虽然这是一条极为简单、甚至于极为危险的公路，他们也十分高兴，毕竟，他们从此有一条公路作为纽带与外面的世界相连，他们以后运木材、粮食、化肥都变得更方便了，不用再靠人力扛上山了。

水族村寨里至今还保留着极为朴实的“帮忙”的传统，一户人家建造房子，往往不需要支付工钱，只需要准备好足够的木材和相关的材料就够了。房子结构的设计，打桩、削木、上梁、盖瓦……寨子里只要有劳动能力的人都会过来无偿地帮忙，而房子的主人只需要支付木工等技术工匠一小笔费用就够了。在我们去交把寨的路上，我们经过另一个水族村寨，就看到一幅颇为壮观的劳动场面。一排戴着头饰的男女老少在一条路上一字排开，为一座建设中的房子传递建筑材料。虽然天气很热，劳动起来的人们更是挥汗如雨，但这是一个欢乐的劳动场面。虽然这样的劳动方式让人觉得效率不够，但是当一个来自城市的人，一个来自什么都要钱任何付出都要有收获的现实城市的人，看到什么这种无偿的，但是充满了欢乐、和谐气氛的场面，总是会觉得这其实不是一种劳动，而是一种乐趣！

人与人之间自然而然的、没有丝毫造作的关心、互助在水族的村寨里天然地传递着，在寨子里，最有权威的人就是寨主，这是一种非行政的，天然形成的一种认定。小蒙的父亲就是这个水族村寨的寨主，这不仅源于他教育有方，为这个寨子里培养出了两个大学生和一个中专生，更在于他是一名无所不能的能工巧匠。大至房屋的设计施工、拖拉机的机械修理，小至用木材做成一张织布机，乃至极为精美的银饰打造，小蒙的父亲都能一手完成。朴实的水族人最尊敬品德高尚、巧手多能、助人为乐的人，于是小蒙的父亲就自然而然地成为这个寨子里最有威望的一寨之主，即使他没有任何官方的职务。

小蒙家的房子建在寨子的中间，小蒙一共有排行五兄弟，所以共有三座木结构的房子。房子的一楼一律架空，用来堆放杂物和圈养牲畜，人是住在二楼的。二楼一般有一间堂屋、一间厨房、两间住房和一个小阁楼，由于厨房火塘的长年烟熏火燎，房子的木板都呈现出一种陈年的黑色。

看到儿子回家，并带了朋友回来，小蒙的父亲很高兴，并很快将小蒙的母亲从田里叫回来。他们都是朴实的水族人，即使很高兴，也没有太多的言语。快要到做晚饭的时候，小蒙的父亲带我们去他们家的水田里捉鱼。这个寨子的地理条件较好，山上有一定的土层，并有一条从山顶到山脚的溪流，于是沿着溪流便形成了一层一层的梯田，溪流经过两个寨子一直通到山脚下的省道。水田是水族人珍贵的财富，雨季时种上水稻，秋冬季就种上麦子，只要田里有水，还要养鱼。

天气慢慢地暗下来了，我们吃过只放盐巴，没有酱油和味精的鱼之后，就出去走走。很快，就走到了寨子里的标志——那一棵冠盖如云的吉祥大树之下。大树的旁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于是，我们就坐在了那块大石头上。

那是多么沉静的大山啊，透过黑夜看去，只见到深幽幽的一片。与白天所见的不同，山峦不仅让人敬畏，而且神秘，让人觉得深不可测。而天空，却在黑夜里显得透明起来，一颗颗星星就像珠宝店里装在黑色绒布上被灯光照着的钻石，那么的硕大、耀眼，而且，一点也不遥远。山风拂过，空气中夹杂着谷物的气息，而人的每一句说话，都似乎在大山间回响。

多少年后，我想我都不会忘记这一夜的情景。我、小蒙和卡门，坐在水族村寨神圣的大树下、石头上，像一个刚刚懂事的孩子，吹着山风，数着星星、谈着一些漫不经心的话题。时常有刚刚干完农活、从田里归来的水族村民，循着声音知道小蒙回来，攀谈两句，问候几声，然后回家去。空气是如此地清凉，人与天和地是如此地亲近，让人想起李白的诗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来。我知道，如果将时间往后拉，我们正处在二十一世纪的一个点上，如果将空间往后拉，此时的我们正坐在中国地形第二梯队云贵高原的山顶上。人在浩瀚的宇宙空间和时间中，是如此的渺小，而人的思想又是如此的博大，可以穿越古今，穿越未来。这种渺小与博大的反差，正构成了我们生活的两端，是的，这就是生活。而我们，就坐在这里，坐在大树底下的石头上。

在石头上坐了很久，大树底下一户人家的主人便来邀请我们去他家玩。从灯光上判断，他们家应该是这个寨子里最富裕的一户人家，别人家都是亮着小功率的白炽灯，有的还是黑乎乎的一片，唯有他家，还亮着这个寨子里唯一的亮堂堂的日光灯管。果然，住在镇寨神树下的他是这个寨子里唯一的一位老板，致富的原因就于采矿。他告诉我们，他在广西南丹投资了两个锡矿井，其中有一个是废矿，投资采矿利润是很高，但是风险很大。现在，他想回本地买两部营运中巴，这样稳定一些。毕竟，他从一个矿工成为一个矿老板这一路走得并不容易，最后还是要做一点稳定的事情。

从他家出来，天气已经很暗了。回到小蒙家后，就遇到一件十分恼火的事情——那就是厕所。大山村寨的卫生条件普遍都非常落后，房屋建筑中没有专门的厕所。山前屋后，一个土坑，两块木板，一块破布，就构成了一个厕所。至于洗澡，小蒙的话更是令我们惊讶不已，这里的人一生只洗两次澡。一次是出生，一次是去世，至于中间，是从来都不洗澡的。至于为什么，是没水，还是没有其他条件？都不至于！小蒙只能以习惯作答了。小蒙的话令我惊讶不已，原来在我的脑海中，少数民族的洗澡应是一件十分浪漫的事，诗意的更有作家们一直所描绘的“绿树鲜花中，男女共浴于自然的溪流”之类。从不洗澡？听完这话，除了令我惊愕之外，更对这水族村寨里的妇女疾病状况抱着深深的担心。

 

 

在黄勇小学教书的蒙老师一直对水族文化的保存和发扬抱着极大的热情，他不仅积极参加阳和乡的水族历史记事撰写，发掘并保存水族文化的文物，还筹划印制一本介绍水族文字的书藉。他住在极为简陋的教师宿舍里，严格按照自己制定的作息时间表和读书计划学习、写作和练毛笔字，也在心里暗暗责备他的父亲当年为了让他早参加工作而让他只读了个师范中专，失去了接受更高层次教育的机会，因为他当年是一位成绩极好的学生。他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生活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人，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一心投在了水族学生的基础教育工作上，默默耕耘，全心全力。

天色一大早，小蒙的父母就双双出门劳作去了，这很让人感到奇怪，现在并不是农忙季节，为什么这么忙呢？

小蒙的回答再一次让我感受到了水族人民的勤劳：他们一年四季，从凌晨五点到晚上八点，基本上都是忙的。晴天和农业季节就在田里、地里劳动，种地、挖土、拨草、砍柴……修路、修房子，寨子里诸如建房之类的各种帮忙……及至下雨天，女的要在家里织布、绣鞋底，男的在家里做家具、打银器等，总之是一年到头都有忙不完的时候，全天二十四个小时，早餐不吃，除了中餐和午餐以及晚上睡觉的时间外，其他的时间都是在劳动。

对比起平原地区的汉族农民来说，他们真是勤劳得多了。我的家乡的湖南农民一年要忙的季节就在于春耕、双抢和秋收三个时段，其他的时间都是在打牌，或者外出打工，生活要悠闲得多。水族人民是如此的勤劳，但是生活却如此的贫困，在水族的村寨里，听不到任何麻将或扑克牌的声音，只有劳动的声影。这是上天对他们的眷爱希望他们通过劳动保持强健的身体从而健康长寿？还是他们面对土地的贫瘠与生活的困苦的一种自强不息的努力与挣扎？

知道我们今天要走，小蒙的父母在早晨劳动了一小会儿之后，于七点钟左右赶回来，下面条给我们做早餐。小蒙是一位对母亲极有感情的人，因为当他在省城读书的时候，家庭条件极为困难，是他的母亲在城里依靠捡垃圾赚来一分一分的钱，来完成他的学业。小蒙毕业后，依靠工作上的收入来支付他的四弟的学费，他们家的两个大学生和一个中专生，这是这样培养出来的。看到今天要走，小蒙和母亲说了一小会家常话，依依不舍。最后，她还拿出她们家里收藏的银饰出来给我们看，带我们参观了他们家里的织布机，最后在临别之际，还送给我们每个人一件手工刺绣作品。送给我的是一双手工绣成的精美的布鞋垫，送给卡门的是一双女式绣花鞋，这都是极为精美的作品，看到这些我们心里非常高兴，并惊诧于她们手艺的精巧。说实话，这么精美的手工刺绣作品，拿回去也是不舍得穿的，但毕竟是这次旅行中留下的一个难忘的礼物呢。

从寨子里下到省道，我们不打算坐车，一则下山要远比上山容易，另外也可顺路欣赏沿路的人文风景。下山要经过两个寨子，而下山的路却基本上缘着一条溪流而行，这条宝贵的溪流水流并不大，但却为两个寨子的人们提供了宝贵的生活和农业用水。水族村民们对溪流的利用也达到了艺术化的效果，溪流的水源经常在中间被分开了，被引到水田里、家里，并从吊脚楼的屋檐下流过，最后流到了山下。沿途上，经常可以见到接近赤贫的人家，他们用一种极为呆滞的眼神，看望着这些陌生的来客，而这些人家里，疾病、教育、贫困形成了一个近乎完整的循环体系，生活水平几十年来，基本上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改善。

小蒙的侄儿在下山路上的一个名叫黄勇小学的学校里读书，小蒙很想去看望一下他的侄儿，并且看望一下他在这个小学里任教的一位同学，而且卡门也很想去再次感受一下学校的气氛，于是我们便拐到了黄勇小学。在黄勇小学的门口，有一张架在山沟间的水泥桥，这本是一张极为平常的桥，但是旁边的碑文却记载着这张桥兴建的故事。在96年以前，这里是没有桥的，于是下雨天时山洪暴发，学生们便不能通过，大一点的学生便抢险通过，险象环生，并且曾发生过极为危险的事故。为了改善这个状况，学校的老师便向政府反映了这个状况，于是在96年的时候，在政府的主持下修建了这张水泥桥，下雨天学生上学被山洪阻挡的事件就再也不会发生了。

走进学校，便立刻感受到一种清新的气息，即使这种清新中带有一种蒙昧、稚嫩，但还是让人感到精神振奋。这里的校舍建筑比不上阳和中心小学，但也是砖瓦结构的两层楼，这两层砖瓦结构的校舍得以建成充份体现了两个寨子的水族人重视教育的程度，这里不是希望小学，没有任何外来的资助，政府财政也是捉襟见肘，这座小学的建成是两个寨子里的人们经过合计之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与向政府申请的一部份资金合在一处，才得以建成的。这两层的红砖瓦房，座落在水族的吊脚楼中是如此地耀眼，虽然这在中国的其他农村地区非常常见，相比之下甚至于显得十分简陋、寒酸，但在当地的经济条件下，这却是真正不折不扣的“豪宅”。当地的人们把“豪宅”建给了孩子们，这中间寄托了怎样的希望啊！

看到我们来，孩子们很好奇，而小蒙的同学蒙老师更表现出了一种“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热情，带领我们到学校里参观，详细向我们介绍学校的发展历史和现在的状况。学校里的办公、课室的条件还好，只是教师的住宿条件过于简陋。我的朋友卡门一直忙于拍摄，蒙老师便给我们看一些资料。

作为本次旅行最大的收获之一，就是在蒙老师这里对水文进行了一次全面的了解。水族作为中国少数民族当中一支人数不多、分布范围并不广泛的民族，在文字上的造诣却达到了令人惊异的程度。水文全部文字共一千四百多个，记录了天文、历史、宗教、民俗等无所不包的内容。这样的文字成就不仅超越了布依族、苗族等人数较多、分布范围较广的较大民族，甚至于相比在中国历史上一度占据统治地位的蒙古族、满族等，也毫不逊色。

为什么这样一个较小的民族，能在文字上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呢？水族总人口仅四十多万，主要集中在贵州南部与广西北部，在中国的五十六个民族当中，是不折不扣的人数较少的民族，为什么他们这么热衷于文化的创造和传播呢？文字对于他们，是历史的雪地上留下的一串无心的脚印，还是他们对于文化的理解和创造有着比其他民族更多的执著与热情？

对于我们的疑问，即便是对于蒙老师，也无法做出准确的回答。他现在正在从事一些水文的挖掘和保护工作，他不仅积极参加阳和乡的水族历史记事撰写，发掘并保存水族文化的文物，还筹划印制一本介绍水族文字的书藉。在他的心目中，水族文化的保护与发扬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工程，由于时代的变迁，水族人对水文渐渐淡漠，年轻一代很多人都不认识水文，而年老的认识水文的老一辈也逐渐去世，对水族文字的保护与发扬已经到了十分紧要的时候。作为年轻一代，他的身上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蒙老师是一位十分开朗、爽快的人，他带我们去参观他的房间，他的房间要从厨房穿过，拐一个弯，面对着一扇墙壁，有些压抑，但却获得了更多的安静。在蒙老师的房间里，清晰可见的是他贴在墙上众多的书法作品，他是一位酷爱书法的人，字也写得相当漂亮。在书桌前的墙壁上，还贴着一张作息时间表和一张读书计划，蒙老师是一位热爱学习，严于律已之人，即使是处在偏僻的、闭塞的水族村寨，他也坚持每日学习、读书、练字，对外界的资讯保持着相当的了解。他说，只有这样做，才跟得上这个时代。

蒙老师一直坚持读书的原因，还在于他要坚持更高层次的学习。他是中专毕业的师范生，这在水族村寨里已经是“知识份子”，但蒙老师一直在心里责备的是：当年他的父亲为了早日让他参加工作而让他读了中专，让他失去了接受正式高等教育的机会，因为他当年是一位成绩极好的学生。但一切已经过去，已无法改变，所以在他的内心深处，对于知识的渴望仍如当年读书时强烈。他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生活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人，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一心投在了水族学生的基础教育工作上，默默耕耘，全心全力。

参观完水族村寨之后，我们就要走上下山的路。蒙老师最后将他刚刚写好的一幅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送给了卡门，作为纪念，并且走出校门，送了我们一段长长的路程。

下山以后，我们在省道旁等车，与昨天相比，大山苍茫如旧、深邃如旧，只是从山上下来，心里多了一份现实的沉重。卡门说，这里的人真好，如果有一天，他们能真正地摆脱贫穷就好了。小蒙回答说，如果我们这里能富裕起来，那么整个中国都富裕起来了。这一问一答之间，虽然简单平凡，但却充满了一种深思的意味。

省道旁的车子并不难等，才一会儿，车子就来了。开车的刚好是小蒙的老同学，坐车子——小蒙同学坚持不让我们买票，即使是强行买票，也不许，最后，小蒙让我们作罢。很快，车子就离开了阳和水族乡，来到了城市。

 

后记：

到阳和水族乡的一次旅行，只有简单的两天，但却在生命中留下了强烈的印记。这个印记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时隔几个月以后，仍想起来历历如昨，对于其间发生的事件和情景，不需要任何的提示，就可以如同流水地写出来，没有丝毫障碍。

让我难以忘怀的，不仅是那里秀美雄奇的山水，那里质朴的民风民俗，我更加难以忘怀的，是那里人们的生活状态，这也是我不喜欢随团旅游的原因。我喜欢少数的几个人，带着思想和眼睛来到一个地方，考察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是真实的、毫无造作的、反映民风民生的，而不仅仅是带着照相机拍几张照片而已。

离开阳和水族乡几天以后，我又见到了小蒙的四弟，他刚刚从贵州工业大学毕业，意气风发。小蒙告诉我，他的四弟刚刚毕业就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被中国农业发展银行贵州省分行录取了。的确，在内地城市里，这是一份不可多得的好工作，而且这样一个职业的取得，肯定是从众多的竞争者当中胜出的。我问小蒙，你们家有很好的关系吗？小蒙说没有。我又问，你四弟的成绩特别好吗，小蒙说也不见得。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被农业发展银行的领导看中了呢？

小蒙的四弟脸上透露着他这个年龄少有的历练与成熟，他告诉我，当面试的领导问他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时，他的回答既不是说需要这份工作，也不是热爱这个行业，而是平实地告诉面试的领导——他是一位贫苦农民的儿子，他知道农村的困苦，如果他能从事这份工作，那么他将有更多的机会去帮助贫困的农民。或许是因为这番回答，结果，让他这个毫无背景的农家小孩从数百人的竞争当中脱颖而出，成为仅仅录用的两人之一。

听完小蒙四弟的这番话，我的心里感动了起来。看着他们年轻的脸，回想着水族村寨的破落的面貌，我想，这或者就是他们明天的希望。

 

段宏斌写于 2004年10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