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芳春厌人老
题目是我改的,原诗是不信芳春厌老人,我觉得我改得更有意趣,也可能是更合自己的心意,且放着。
黄永玉的《比我老的老头儿》写了一群耄耋之年的老者,多数知道,有的不知道,知道的还有几个觉得写得极不解渴,如钱钟书,如张伯驹。那么神往的神仙中人,聊聊数笔带过了,仓促得不近人情,难怪我心生怨怼。
先批了一顿,好像我对这本书极不满意似的,其实如果脱开可能的文人习气预备先抑后扬不谈的话,更为合理的解释是,这么好看的一本书,居然是有缺点的,这对于一个
书归正传说老头儿。书的封底有几句话:“唉,都错过了,年轻人是常常错过老人的……”很平常的叹息,《贵族之家》的结尾也充溢着类似的情绪,年轻人太过热闹的
那当然又有所不同。所以,黄永玉眼中的林风眠站在天堂的门口,上帝会问他“干什么的,身上多有鞭痕?”所以黄永玉心中的表叔沈从文“手里握着三个烧红的故事,他哼也不哼一声。”那些看不见的鞭痕,那些你不提他便不觉得痛的伤口,年轻人是容易错过了,但对这个已过了花甲之年的年轻人,他是了然于心,忍不住要说出口的。
看了上面的话,一定以为这是一本调子忧伤的书了。其实错了,这本书的调子,和书的装帧一样,是明亮的黄,虽然布纹纸使明亮里面多了些凝重,但总体还是明亮,套用夫子的话是哀而不伤。
这哀而不伤并非来自作者有意的节制,而是天性使然。看老头儿,常常惊讶于作者为文的率性,甚至里面的粗话我也是不以为忤,甚而觉得是恰到好处的。比如写到张乐平请酒,见黄牛(即作者本人)将一碟牛肚一扫而光,便不由盯紧了筷子的动向。又写不小心撞见李可染的老母亲在洗澡,作者夺门而逃,李老太太反而大笑:“黄先生别跑,来吃奶啊!”事后还说,连他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李可染比黄永玉当然大不少),你又害什么臊。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笑到打跌,不为尊者讳、不为长者讳,黄永玉是有真性情的人,可还不及李家老太太。想来作者湘西蛮子出身,骨子里野性的东西本来生长得好,再加上少年便出来闯荡,又多了一份历练和通达,成就了这种有学问而无学究气的底色。最近看到的关于黄老头的趣事是,人家问他和夫人,这么多年夫唱妇随的秘诀是什么?黄老头说一个字:忍!夫人说,我是四个字:一忍再忍!真是一对妙人。
黄永玉自己说过,记忆并不十分靠得住,自己现在写下的也不见得就是当时真实场景,也可能是自己的情感过滤过、粉饰过的。就凭这一份通达,《老头儿》就值得一看,有多少人还没怎么样呢,就以为只有自己笔下的才是信史,别人的都是瞎编了。所以,我是很愿意跟着这个老头儿,去看看那些更老的老头,隔着岁月的烟云,去回望一下湘西的山水,抗战的巅沛,文革的灭顶……哪怕只是大雅宝胡同里,葡萄架下的语丝呢,我也是愿意听的。相信我不厌,芳春也不会厌。
编辑: 李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