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腰新娘》的女性视角解读
西方的女性主义传入中国以来,一直是作为一种边缘的、非主流的思想而存在的,加之中国缺乏西方女权主义政治运动的文化背景,又造成了今天的这样一种悖论:虽然新中国的成立携带着妇女浮出历史的地表,宣布了妇女的“解放”,但真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思想还未深入人心。伴随着本土女性主义的平面化复苏,国内影视作品中的女性主义表达和女性视角叙述在自觉不自觉中演变成一种新型的电影语言,尽管与女性主义的当下状况一样,仍旧处于影视作品领域中的非主流地位,但我们仍旧倍感欣慰,因为在对传一而贯之的男性表达产生审美疲劳时,影视作品中的女性表达无疑为电影屏幕注入了一抹亮色。
《花腰新娘》是一部看似朴实无华实则内涵颇丰的一个影视作品。对它的解读可以是多元的,但是无论从民族性、艺术性还是从商业性与现代性相融合的各个角度,我们从中都可以寻求到其主体意义生发的芽点,读解出整部影片的内在特质,那就是影片站在女性立场上用女性视角来对女性自我意识回归的肯定和张扬。
一部影片所交待的社会背景是我们深层次理解导演创作动机和解读的影片内涵的参照坐标。《花腰新娘》的主体叙述是在云南花腰彝族一个世代风俗下完成的,“男女成婚后新娘不得与新郎同房,最少要等三年,新娘才能住进新郎的家,此风俗称之为‘归家’”。这个我们族外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奇风异俗”却在花腰彝族世代相传,成为束缚彝家女性对婚姻爱情炽烈热情的桎梏。花腰彝族本身是我国少数民族彝族的一个旁支,其民族背景至今仍带有强烈的男权色彩,花腰带就是其典型的民族婚嫁符号。导演虽然没有在影片中刻意展现这一民族特征,但是影片中浅浅的几处着墨也使我们可以管中窥豹,由此可见一斑了。在舞龙队体能训练阶段,姑娘们要求阿龙给他们当山羊,阿龙的第一反应是 “哪有男人给女人当山羊的?”,虽然最终“那我就破个例,给你们做个示范”,但彝族男性潜在的男权意识之根深蒂固已经跃然幕上;在野外山坡上男女龙队不期而遇,男队用饶有民族特色的海菜腔唱出“母鸡学飞不可能”,将彝族男性对女性的歧视暴露无遗;还有,当凤美被阿龙开除出舞龙队后,阿爹在劝说凤美归队时的一句“我们彝家人有个规矩,男人是不向女人低头的”更是老一辈男权意识的体现。如此等等,导演实际上是在不动声色地表达对花腰彝族男性主权地位的反思和对女性弱势境况的同情,但是阿龙的妥协、男队摔跤的失利和阿爹的最终低头表明了导演对彝族女性的自我解放和自我权利的实现抱有很大的期许。
从小就没了阿妈,是被阿爸用马奶养大的凤美就是在这种期许下的产物,她身上寄托了导演对女性自我价值实现的希望。凤美泼辣、骄横、野蛮,影片自始至终都把她置于一个超于女性又高于男性的位置来表现的:少年时代在与男伙伴的跳水较量中就站居上风,显示出一个同龄女孩并不多见的胆识;在摔跤比赛中使男舞龙队员颜面尽失,这是她勇气和智慧的体现;在与阿龙交往中,凤美更是积极主动、热情奔放,毫不掩饰自己对内心挚爱的感情流露,这些都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与男性较量的初步胜利。而婚后仍旧大胆地当着阿龙的面与同寨暗恋她的阿聪跳起了彝族表示男女之间性爱的“烟盒舞”,这更加强烈地表明女性要对家庭男权牢笼突围,要勇于追求自身解放的自由和平等的权利。作为新时代彝族女性的代表,凤美身同时也体现出了彝族女性所具有的特点:执着、善良和真诚。为了加入女子舞龙队,凤美先是强逼阿龙同意,接着又跑万米,最后利用阿龙对阿聪的嫉妒心理终于达成了心愿,这是她的执着;她的善良则主要是围绕舞龙队员小七妹的不幸遭遇展开的,为了小七妹能够继续参加舞龙训练,她不顾阿龙的反对,带着舞龙队参加啤酒节,为小七妹不“归家”退婚筹款;她的真诚更是无处不在,她能心无芥蒂地面对依玛的冷面孔,她能坦坦荡荡的处理好丈夫阿龙和暗恋自己的阿聪之间的关系,她更能以自己真诚打动每一个舞龙队员,迅速融入这个12人的小团体,成为舞龙队的核心。一言以蔽之,凤美在剧中扮演的角色不是单一的,而是多元的,一方面她是已经出嫁但尚未“归家”的新媳妇,又是一个舞龙队的成员,另一方面,她是作为对花腰彝族传统习俗的一个逆反者出现的,身负唤醒彝族女性自我意识回归的使命。
凤美是影片女性视角的一个主符号,但影片对女性立场和女性主义的表达却没有仅仅局限于凤美一个人身上,而是在情节中穿插了多个女性的命运横断面,共同构成了一幅多元佐证的“女性地图”。
小七妹的不幸导演在影片的开头就埋下了伏笔-----沾着泥巴的双脚,躺满汗水的面颊,舞龙训练多次迟到。随着情节地铺陈,小七妹的不幸境遇渐渐明晰起来,七岁割猪草时摔下山崖而失声,三年 “归家”期已至,她不愿意放弃自己舞龙大赛,但是被丈夫强迫回家做砖坯,至此导演终于对影片开头那双沾满泥巴的双脚作出了解释。一面是自己喜爱的舞龙队,一面是丈夫的苦苦相逼,面对两难,小七妹只能选择逃避。虽然最终在凤美等人帮助下,小七妹如愿以偿,但她在整部影片女性主义表达中的特殊作用是值得我们深究的,她与凤美不同,她不是因为能够跟丈夫在一起而舞龙,而是因为丈夫要选择放弃舞龙。其实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女性也是比比皆是,面对事业和家庭而进退维艰,如何作出选择,作出什么样的选择是每一个身处其境的女性必须面对的人生课题。
与阿龙有一个“情敌”阿聪一样,凤美也有一个潜在的对手依玛。从城里回来的依玛眉清目秀,俊俏的面庞赢得了姑娘们的羡慕和啧啧赞叹。依玛对阿龙的暗恋于细微之处见真情,对他的爱慕之心在无意间流露,她对阿龙的一笑一颦,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从中我们都能体味到其中的殷殷爱意。尽管阿龙已经娶了凤美,但依玛并没有放弃自己对阿龙的暗恋,而是在阿龙最艰难的时刻一如既往的支持阿龙,并在送给阿龙自己缝制的绑腿的同时也送上自己对他和凤美的祝福。记得一个影评家在评价《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时说过的一句话:“我爱你,跟你没关系。”这句话在一定程度上贴切地描述了依玛之类的现代女性的爱情观。
阿玉所体现的女性爱情观与依玛不同,她所代表的是现代女性勇于冲破传统婚姻束缚,为了自己的幸福永不妥协的价值判断标准。阿玉的“准男朋友”的父亲是镇里的领导,正是因为这一点,阿玉的父母才同意把貌美如花的阿玉嫁给奇丑无比的领导公子,但这位男性的丑陋形象在短短的两个片断中就让观众一览无余,着实让人作呕。在父母的压力下,阿玉没有妥协退让,而是奋起反抗,用最强烈的行为方式维护了自己选择婚姻的权利,使传统束缚无能为力只能知难而退。这是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和自我价值实现的又一次胜利!
阿嫂则是一个彝族传统优良女性的典型代表。她在影片中的戏份不多,但不影响我们对她作出如上的判断。早晨见到阿龙和凤美同床时的惊呼是她内心伦理道德底线受到强烈冲击时的自发宣泄;公公婆婆洗脚时的满意是对她作为儿媳贤惠孝顺的肯定;在对弟媳的教导中又表现出她作为嫂子的亲切和宽容。所有的一切,都向我们展示了一个顺从于世俗和屈从于道德束缚的传统女性形象。但是,周围人对她的肯定并没有掩盖住她内心对未嫁之前舞龙生活的美好回忆,从另一个侧面她又体现了传统女性对自由生活的向往。
女性的多元视角在《花腰新娘》中的体现已是淋漓尽致,但作为女性的反衬------男性的表达同样令人深思。毋庸置疑,影片中大部分的男性形象都是相对弱化的,或懦弱、或低级、或世俗、或顽固、或虚荣、或伪善------但是导演没有把男性“一棒子打死”,毕竟在男性控制社会主流话语权的大时代环境下,男性的主体地位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还是不可撼动的。况且“人”字是由一撇一捺相互支撑而成,所以在影片的结尾,导演用阿龙的“醉龙舞”彰显了男性的力量之躯,阳刚之美和生命之尊,完成了影片以女性表达为主又兼顾男性的平衡构架,值得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