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百姓都是祈求和平的,希望能有一个安静祥和的生活。因此,我们不可能从普通老百姓的身上去探询社会动荡的根源。究舟之向唯于舵手,这个根源只有从精英分子身上去寻找,因为精英阶层掌握着社会之舟的航向。
精英阶层的哪些思想品格会造成社会的失衡动荡?精英分子视平淡人生为乏味平庸,是浪费生命,宁愿轰轰烈烈地死,不愿平平淡淡的生,把变革当作一种享受。
哪些东西可以彰显一个人的不平凡?归纳起来,“名”、“利”二字是也。市场经济和拜物教的灵魂是“利”,而文人志士平天下的奋斗是“名”。或者简单总结为:人类社会受累于争名与逐利。
因此,社会的动荡,根源在于民众当中那些自以为能力卓尔不群的人对名、利的追逐需求。由于名和利是需求的不同层次,所以求名者对社会带来的影响远大于求利者,甚至于不惜用毁灭大众所趋之利的方法实现自己的名。
这名利两个方面似乎处于不同方向的之中,一个方面是物质崇拜,另一个方面是精神崇拜。对“利”的追逐和对财富的驾驭欲望,导致人类社会物质崇拜的出现,进而导向市场经济的发育和扩张。物质崇拜的恶果就是拜物教,尤其是货币拜物教,挖掘了人们的难填欲壑,启发了人们不择手段的恶性。而文人志士平天下的策略就是“平民心”,就是精神奴役,即思想精神崇拜,而这种崇拜则导致思维僵化,平民愚民化。
有人称赞孔子具有“略高于体温的温度”,倡导儒学平民化。中国文人也大多赞同孔夫子的“有教无类”,并以此论证孔子的平民化品质。但是,持此观点的人大概没有注意到,教育是以人为“原料”和“产品”的一个产业,孔夫子的有教无类,只是在“生产原料”的选择上的“无类”,而对于“产成品”,孔夫子可不是“无类”的,而是有严格的“产品”标准的,那就是批量生产用于治国平天下的士大夫阶层。
思想性的东西,尤其是历史上某阶段的精英思想,是否应该平民化是颇值得思虑的,一旦平民化,就很容易导致一个民族的思维僵化,长期局限于一种定势思维。最终结果可能就是愚民化。
修齐治平是文人志士对自己行为的自恋式描述。什么样的国家算是治了、平了?价值判断因人而异,此一时彼一时,文人志士依据的不过是自己的价值观念和判断。任何时代都有既得利益者,在既得利益者看来,财富集聚在自己的财富洼池之中,灌满它就是治,灌满了就平了,这个状态就是国治家平的状态。但是反对者不这样认为,他们说那里已经形成财富高地,堆积如山,不平,因此要搬走它或者铲平它。因此,家国天下你方平罢我再平,财富大山你方搬去我搬来,社会就在一场场治平奋斗中动荡着。
如果看到了这种志士情结在社会运动中的作用,那么就知道,“思想家”辈出的时代,往往就是社会动荡的酝酿时期,就可以理解秦始皇焚书坑儒的行为是“明智”的决策了,它的目的不过就是要铲除滋生社会动荡的志士儒学思想,以使大一统的秦天下永葆安泰。可惜先秦的思想繁荣时代早就埋下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根源,始皇帝之后被压制的异端思想复生,秦天下再次被另一批仁人志士阶层所终结于秦二世。
因此,大学里边那些灌输思想观念和培养某种精神的,而非传授知识和培养技能的专业,例如有确定价值指向的儒学、例如价值观念堆积的经济学之类,带给这个社会的是福是祸实在是难以确定的。这类试图左右人的价值判断的“洗脑学科”完全可以大幅度削减压缩,一直减缩到和纯粹的自然科学理论学科的专业比重之下都无妨。以经国济民为己任的人多了,最可能的结果是国也不经民也不济。那些把经济学、某某主义平民化大众化的思路,其实是典型的误导和忽悠。一个社会真正需要的是具有创造精神和包容心态的自由民,而不是秉承某种价值观追逐个人成功的野心家。
既要平抑平民物质崇拜的冲动,又要压制文人以某种精神改变世界的狂躁,那么,究竟要人们干什么?如何才能在物质与精神的两种崇拜之间取得平衡?如何才能摆脱两种因素带来的社会的混乱和动荡?惟一的办法就是:简朴自然,淡泊宁静,平淡是真,随隅而安。以简朴平淡为安处,同时求得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满足。不治而治,或是社会之治的最高境界。
其实这个办法,不过是两千多年前孔子大弟子颜回的生活写照:贤者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也一如爱好声乐的孔家弟子曾点所向往的简朴自然生活:“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论语·先进》。
子亦自我标榜:“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但是,孔夫子这种对平淡简朴的推崇不过是一个外表,当年孔子自己年轻时代周游列国,极力宣扬自己的雄才大略和治国方针,吃尽苦头却意志弥坚。在极尽折腾之后才归于一种表面上的平淡,换了一个平淡的外形,淡泊表面之下那颗士心并不宁静,骨子里依然是向往权贵人生的,屈隐在中国首家私塾里宣扬的依旧是修齐治平的志士精神和统治技巧。
何出此言?有史实为证。孔子弟子樊须乐于圃稼,甘愿在土地之上平淡无奇地度过一生,但是,这种平淡和颜回、曾点弘扬人生大志后的“午间休闲”不同,完全不符合孔夫子对志士的要求,因此,同样都是“平淡”,对颜回曾点夫子大加赞美,却斥责樊须“小人哉樊须也”。
孔夫子所赞赏的颜回式的平淡、曲肱而枕的休闲,不过是志士的蛰伏和小憩。故而,我所说的除去动荡根源的“淡泊宁静”之法,不是孔夫子这种表面文章,而是从里到外的,身心要归于自然,心灵要淡泊宁静。而不是像诸葛亮般躲在茅庐当中却运筹着天下兴衰,一旦时机成熟,便成为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
中国历史上几千年来的教育,都是要求被教育者立志成才的,但大家都明白,这个志不是樊须之志,这个才也非稼圃之才。
和谐安在?祥和安在?都在人心当中,心平和了,一切都会平和。
指点江山的人太多了,江山累。指点“指点江山的人”的人多了,指点江山的人也累。最后,指点者自己都累。指点者累了,可以躺下来惬意静赏自己曾经指点过的江山,但是,疲累的江山和疲累的民众,怕只有对休养生息的奢望了。
世间万苦人最苦。不过退回来说,人要是不折腾他还是人吗?不是很多人注重人生的体验吗?人要是没有自我思想还是人吗?或许,社会动荡的过程,就是仁人志士体验人生的最好方式。或许没有梦的平淡人生只是平头百姓的奢望,在仁人志士看来可能是极其悲哀的人生——“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论语·述而》)。社会天翻地覆式的折腾抑或是其本来应有的运动方式,正应验了那句诗词:人间正道是沧桑。
看官,您是立志驾驭财富的人?或是志在指点江山的人?还是甘愿淡泊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