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电影频道，有一档固定栏目的节目，就是每周一晚上播出的《流金岁月》节目。它的影响力不像央视有些文艺节目，比如《艺术人生》、《星光大道》等，那么大；应该说，现在是中老年的观众，可能会对这档栏目更感兴趣。这档栏目的形式是：把二三十年前上映过，并在当时曾经引起广泛反响的一部电影作为焦点，在节目当中，重温这部影片；而更大的看点，在于观片之后的现场活动。也就是尽可能地把和原来那部影片有关的人，叫到节目制作现场来，当然，主要是邀请那些更容易让人关注的人物了，首当其冲的是男女主角，其次，还有编剧、导演、男女配角，和主题歌的演唱者等。当然，有时会有一些遗憾了，那就是编导演们，或是由于生命已逝，不能亲临现场了；或是人尚健在，但已是高龄老人，不便亲临现场讲述当年的故事了，也因此，有些人不能到节目现场来了。但除此之外，我注意到，也有一些人，主要是一些演员，人也健健康康的，年龄也不能算是很老，甚至还没有到老年的程度，但是，他们却以忙、抽不出时间等原因为借口，没有到节目现场来。来与不来，表面上看来好象都很平常，可是，当我昨天晚上看了这档节目中，有关影片《人生》的专题时，我忽然想明白了，有些演员不来，实际另有考虑。
    1984年，由西影导演吴天明拍摄的影片《人生》上映时，引起了极大地轰动。农村青年高加林为了摆脱在农村那块贫瘠的土地上单调又乏味的生活，不得已，没有选择一直痴爱着他的纯朴善良的农村姑娘巧珍为伴侣，而转而投向了一个有可能帮助他改变农村身份的城市姑娘黄亚萍的怀抱。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价值观念和这样的人生选择，在社会变得越来越实际了的今天，年轻人可能不会给以太多的关注，和太热烈的讨论了吧？而在当时，人们那种理想化的热情，在被那个非常时代点燃了之后，还在那个时代过后，继续以惯性燃烧着；而新的人生观又在新时期有了萌芽，也由此，就会引发新旧价值观念的碰撞。著名作家路遥，敏锐地捕捉到了社会变革时期人们的思想变化：有人更自我了，有人更实际了，但是还有人坚守着传统美德和理想化的生活方式；他把他的观察，用文学艺术家擅长的讲恋爱婚姻故事的方式表现出来了，实际上折射出的却是社会观念的变革。
   这部影片现在看来，在故事上并不突出，它那浓郁的黄土风情，倒是给我留下了比故事本身更深的印象。但是不能否认的是，故事的架构和在当时超前的思想，曾经打动了无数个经历过那个时代之后，迫切希望改变自身的生存环境和命运的百姓的心。也因此，影片上映后，引起了广泛的反响，影片的观众达到了2亿人。1985年，当第八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活动举办的时候，此片同时获得了最佳故事片和最佳女主角两项大奖。
   影片中女主角巧珍的扮演者吴玉芳，当时还是一个女大学生，之前并不被人们所熟知，更不被人们所看好；最终，她却战胜了众多当时已经红得发紫的女明星，成为新的百花影后。而男主角则是当时已经很有名气，并以帅气和阳刚著称的周里京。
   如今，离影片拍摄的1983年，已经过去25年了。昨晚的《流金岁月》节目，先是给我们请出了两位主角的扮演者吴玉芳和周里京。吴玉芳拍完此片后，就淡出影坛了，所以，之后，我们在银幕上，也就没有再看到她了。前不久，她刚刚在上海打过一场官司：小偷偷了她在上海家里的，她丈夫江嘉良以前获得乒乓球世界冠军时的奖牌；他们夫妇为此状告物业要求索赔。一向关注法制节目的我，看了那档节目，也对现在的吴玉芳有了印象。所以，看到吴玉芳，我没有感到意外。但是，当节目中回放《人生》影片的镜头的时候，我还是感慨岁月的无情和残酷：25年的时间，把一个单纯、朴实、善良、柔美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中年妇女子。而周里京的变化就更大了：一开始，我都没认出来这就是当年的周里京，帅小伙的模样完全没有了；粗黑的皮肤上，满是深深的皱纹。
   影片中有一首主题歌，原是吴玉芳自己演唱的，当主持人让她再唱一遍那支歌的时候，她很不好意思，不知是对自己的嗓子没有自信，还是真忘了，她说：时间太久了，她现在已经不会唱了。倒是周里京还大方一些，勉强唱了几句。还好，这时候，西安籍的著名陕北民歌演唱家冯健雪登场了，她也是影片中一首主题歌的演唱者，她那有着浓郁的陕西地方特色的陕北民歌，让我们忘记了周里京和吴玉芳或难以开口或勉强唱了两句的尴尬。
    这时候，影片的导演吴天明登场了，他坐到了男女主角的中间。他一坐下来，主持人就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当时是怎么会选择让他们两位来饰演男女主角的？”豪爽的陕西汉子吴天明，这时候也是一样的直爽，他说：“让周里京演男主角，没什么说的，他是当年的帅哥嘛”，说到这，他停了一下，转眼看了一下旁边的周里京，又补充说：“当然，现在成老头了。”此话一出，颇感意外的周里京，尴尬极了：他先是低下头，像是要遮住脸上的那份苍老似的；然后，他又把头扭过去，不敢看吴天明，也像是要回避观众审视的眼光似的。
    看到这个场景，我一下明白了。前不久，我还看过一档《流金岁月》的节目，主题影片是《庐山恋》。那更是一部让当时的姑娘们看迷了的影片。美丽的庐山风景还在其次，当年，张瑜姑娘饰演片中的周筠，换的那几十套衣服，把刚刚走过那个单色彩的社会，内心又始终渴望着美的姑娘们，撩拨地如饥似渴的。也因此，《庐山恋》更是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一种特有的文化现象了，它的影响也比人生更大。人们对活泼漂亮的张瑜和单纯帅气的郭凯敏，因为这部影片，而留下了极其美好的印象。可是，在做《流金岁月》节目的时候，郭凯敏找了个借口，没有到场，只留下张瑜一个人唱独角戏。现在郭凯敏确实在公众场合不太露面了，但也不是完全不露面，偶然在什么活动中看到郭凯敏，我有的更多的是感慨。上帝有时候也挺会平衡的：年轻的时候越是如花似玉的，越是英姿态勃发的，到老了以后，往往就越是惨不忍睹。这究竟是越娇艳的花朵越容易凋零的自然规律呢，还是期望越高失望也越大的心理因素呢？也许两者都有吧。
    同样的感慨，还让我们想到了央视的《艺术人生》曾经策划过的一期节目－《红楼梦》主创人员20年后大聚首。将87年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的演员们，在20年后聚集在一起，好像创意很高明。结果，有的演员考虑到今非昔比的容貌而没有露面，比如薛宝钗的扮演者张莉，只是寄回来了一段她现在拍的录像：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额头和脸颊的两边，让我们不太看得清楚她现在的真容是什么样了；但更多的演员没有想那么多，他们来了。事隔20年以后，他们又一次走入了我们的视线：当年有着满月一样面孔的欧阳奋强，戏中的贾宝玉，现在的脸上已经留下了太多的沧桑感，不再如宝似玉了；当年单薄纤巧的林妹妹，尽管已经施以精心地化妆，可还是难留住那早已逝去了的美人草一样的身影了；还有那个当年演平儿的女演员，在戏里乖巧中带着辣，走起路来风摆杨柳似的，现在也已经变成了一个臃肿的大嫂式的中年妇女了。
    现在，我们在电视上经常能看到这类再回首型的节目。这类节目当然不能一概而论了，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有档节目叫《经典重访》，将多年以前播出过的纪录片中的人和事做一个回访，让我们了解一下随着岁月的流逝，当初的烦恼和当初的欢乐，现在都怎么样了，很有看头。而我对央视在《艺术人生》和《流金岁月》里所做的这种对已经流去了青春的演员的追踪，就有不同的看法了。我的总体印象是：这样做，有时候很残酷！
    大家都知道，再美的红颜，也有老去的时候，再帅的男人，也有暮年的时候，人世间的美本来就是短暂的；也因此，我们不可能像希望的那样，看到演员们永远美丽和永远帅气。那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把演员们在他们的黄金年代里留给我们的美好印象，硬要撕破呢？有些演员就是因为非常懂得这个道理，才在有了代表作之后，或是青春不在的时候，不再轻易地接戏了。比如电视剧《红楼梦》中的宝黛钗饰演者，都是这样的；中国银幕帅哥的代表人物—王心刚，也是如此。为什么一定要把已经青春不在的演员们重新推到公众面前来，让我们看他们老去之后的样子呢？
   就像我们津津乐道的四大美女一样：杨贵妃早早地死在了马嵬坡，其余三位，西施、貂禅和王昭君，都不知去向了，这是遗憾，也是好事情。试想一下：如果我们看到西施变成了一个老太太，会是什么感觉呢？还会有原来的欣赏、原来的赞美，和原来的惊艳吗？也许更多地是感慨、是感叹、是感伤吧？
   《流金岁月》的编导们想追求的是什么呢？我们没有看到当年的偶像的时候，当然很想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就像看戏，看来了兴致，一直想看下去一样。可是，真正看到了，就满足了吗？没有，也许更多的是遗憾；还把原来心里保存了几十年的美好印象都冲淡了，都改变了。我想：留着一些想头，可能比把一切都展示地明明白白要好。
   我希望艺术家们和节目的制作者，都能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本想在美丽之后再现美丽，展示事情的完美结局，其结果，可能是既破坏了人们原有的美感，也破坏了人们的想象力，而把原本浪漫的艺术效果，变成了平淡的现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