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4月14,已经整整的十天过去了,可是只要是我闭上眼睛,一个老人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我的脑海,这个人就是堂嫂。
大约是3月底吧,爱人在给我打电话时说,堂嫂最近摔了一跤,据说摔得不轻。我说总之清明节单位要放假的,等我放假后再带孩子一起过去看她。
也就是清明的前一天,几乎是站了十几个小时,我从北京踏上了回连云港的列车。清明节这一天,我们一家起了个大早,可当我们一家四口来到灌云县杨集镇老家的村口时,我大老远就听见了堂侄女呼天抢地的哭声。我知道,堂嫂已经“走了”……
一
要说堂嫂,得首先说堂哥。
还在人民公社的时候,堂哥他们一家住在响水县三口乡的灌河边。在农村,一些村民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常常有欺负“外来户”的恶习,堂哥一家在那里是孤门独户,所以经常被邻居欺负。
我依稀的记得,为了不让堂哥一家受人欺负,我们这边的老辈们决定把堂哥家从响水迁到灌云。而迁移的理由是给我远房的三大爷做继子(三大爷生五女,无子)。
在那个还是生产队的年代里,要迁一个外地的人来落户,首先要通过生产队社员大会的同意,好在我们周姓在当时的生产队占绝对多数,但也有不同意的,为了能把侄儿迁到自己的身边,我的父亲等长辈挨家挨户地签名盖章。
堂哥家搬家的时候,大约在晚春。从响水三口搬到灌云界圩利华大队,大约有三十多公里的土路,搬家的工具就是几辆自行车,除了粮食和衣被,别的也没有什么,可见当时是没有多少家什的。
大约是上午吧,一个中年妇女带着孩子,来到我们家,这个妇女中等身材,上身穿浅青色短袖,下穿黑色的裤子,和善的圆脸,齐耳的短发,手里还拿着芦苇斗篷,和我的家人说了些大约是家已经搬完了的话。
这个人就是堂嫂,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堂嫂。在堂嫂的身边还有两个孩子,大的男孩叫小左(我的堂侄乳名),小的女孩叫小坤英(我的堂侄女)。
堂哥家有四个孩子,两个男孩,两个女孩。自从他家迁来后,我的童年生活就丰富多了,堂哥家的孩子小左、也就是我的堂侄儿成了我最要好的小伙伴,我们经常玩在一起,住在一起,给我的童年生活凭添了很多乐趣。
如果要形容一个人“忠厚”,非我堂哥莫属。直到现在,我还是这样认为的。他为人和善,平时很少说话。但他却做得一手好菜,每逢我们家有什么事情,父亲就叫我去找堂哥来掌厨。
20世纪80年代初,堂哥撇下堂嫂和四个孩子,因癌症去世。
二
自从堂哥去世后,堂嫂的肩膀就担起了全家生活的重担,唯一的期盼就是四个孩子快些长大。
后来,小左结婚,坤英出嫁。再后来,我到无锡工作,对堂嫂家的境况知之甚少,倒是每年春节回家,我都要到她家坐一坐,谈一些家长里短,每每此时,堂嫂都要抓一把瓜子在我的手里,我一边吃着瓜子,一边听她数说家里的苦衷。有些时候,她还会固执的叫孩子留我吃饭,说女婿都来了,在一起吃饭热闹。
每年春节,我都有去老家拜望老人的习惯,如我们周姓的长者,以及原来的、上了岁数的老邻居,少则50元,多则100元,这也是我这个做晚辈的一份心意。但尤为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有将堂嫂列入“老人”之列,还是一直以为堂嫂还年轻。
2004年,我从无锡来到北京工作,回家的机会少了很多。2006年,堂嫂家的小儿子结婚,我才发现她真的老了——花白的头发,下垂的眼袋,脸上写满岁月的沧桑。随着堂嫂年纪越来越大,孩子纷纷离开了她——她的两个女儿早已出嫁,两个儿子也全都在苏南打工,这就越发显得堂嫂晚年的凄苦。
2007年春节,我们一家四口如期于正月初二回老家的哥哥家,由于要看望一位八十多岁已经生了癌症的老人,还要走访一些老朋友,一天的时间确实不够用。正月初二下午,天空飘下了鹅毛大雪,我也曾想去看望一下堂嫂,可是到她家门口时,只见门上上了锁,我估计她是到哪里串门去了。
正月初三,县委县政府有一个联谊会,早上九点就要开始,我八点半就上了开往县城的客车,联谊会后我便直接回了连云港的家……后来又开始上班。谁也不会想到,这一走和堂嫂竟成了永别。
三
据我的婶子说,堂嫂在要“走”之前的十几天内,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不仅将自己的寿衣做好了,而且连婶子的寿衣也做好了,还带着比她大三岁的婶子到镇上的澡堂子里洗了澡。
堂嫂还对婶子说:老太太去世后,头上戴着帽子很难看,我的头上到时候还是顶(方言,戴的意思)三角巾。
也就是在为婶子手工缝制寿衣已经结束后,堂嫂便一病不起,不省人事,到医院抢救,医生说已经不行了。
后来,儿子回来了,女儿回来了,堂嫂就是迟迟不肯“离去”,直到去世前几小时,堂嫂的长孙从苏州赶了回来。当在弥留之际的堂嫂听到孙子回来时,眼角留下了两行泪水,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婶子说:她迟迟不肯“走”,就是在等孙子。
4月4日,清明。当我们一家四口起了个大早,从新浦赶到堂嫂家时,她已经静静地躺在冷铺上——黑色的绣花鞋,蓝色的的裤子,蓝色的中式上衣,头上顶着蓝色的三角巾——堂嫂真的“走了”。
在堂嫂家的西房,我看到一个不知是什么时候安装的电话。我在想,一个孤独的、七十多岁的老人,在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两个儿子以及儿媳都在外面打工的情况下,她是多么希望儿女及子孙们能多打几个电话回来啊,可她的儿女们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是否知道自己妈妈的苦衷?
也就是在堂嫂去世当天的晚上,我和正在守孝的堂侄探讨了这样一个问题:改革开放后,使现在的年轻人都背井离乡,出去挣钱了,留在家里的都是六零三八六一部队(注:六零指老人,三八指妇女,六一指儿童),这肯定没有错,但我们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当一个人有了钱后,却发现原来的亲人或亲情没有了,这是不是人生的一大悲哀?
我一直不知道堂嫂的名字,只知道她姓孙,堂嫂去世,我在为她写铭旌时才知道,堂嫂名叫孙夕云,生于1935年6月1日,卒于2008年农历2月28日(公历4月4日),享年7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