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与“气”


  古人讲:“文以气为主”。为文者,慷慨激昂之气蕴于中而后发于外者,为雄奇瑰丽之文;缠绵幽郁之气蕴于中而后发于外者,为清丽秀逸之文。反之,为文者暴戾偏躁之气蕴于中而后发外者,为咄咄逼人之文;淫荡不羁之气蕴于中而后发于外者,为蛊人心性之文。故尔,为文者不可不善养其气,亦不可不善用其气。(本文引自中国文学博客:http://www.wenxueboke.cn)胸中有豁达明快之气,方能化为俊朗明秀之文;胸中含曲折诡秘之气,方会流为艰涩不华之文。唯有养成胸中满腔浩然之气,方可做得世上雄伟之文。气盛,则文润,气衰则文涩;气正则文正,气邪则文僻;气刚则文壮,气柔则文静。

  君子养豁朗之气,这才做得明快之文;养沉实之气,这才做得耐看之文;养清新之气,这才做得秀丽之文;养刚正之气,这才做得公允之文。而小人肆其淫邪之念,做出的必是淫邪之文;溢其狂躁之气,做出的必是狂躁之文;心挟阴深之机,做出的必是阴晦之文;胸怀偏狭之意,做出的必是无道之文。文脉之顺逆、正奇、穷通,实则系于其人胸中之气纯净与否。心气之清,如泉潭涵珠,足可保其文富丽堂皇、流传千古;心气之浊,如淤塘藏污,足以致其文淫晦邪僻、流毒千年!一清一浊之际,全在其人是否着力正心诚意修身养性以定气矣!

  中国古代散文崇尚文“气”,以气为胜。在魏晋南北朝这个文学自觉的时代,人们对于文学的“气”以及作者之“气”的意识,也相当的自觉了。而在魏晋南北朝之前,人们对于文章的“气”和作者的“气”虽然没有很自觉的意识,也没有把它提升到理论水平,但文章之气是自然存在的。且不说孟子善养“浩然之气”,文章写得大气凛然,气势磅礴,如洪波巨浪,奔涌千里,滔滔不绝,写出他精神气质和人格中的至刚至大的“浩然正气”;单说庄子的散文,尤其是他的《逍遥游》,就有着一种令人心醉神迷、无限向往的逍遥自在之气。庄子的文章,贯穿其中的“气”,就像他笔下的“秋水”和大海那样汪洋恣肆,瑰丽雄奇,贯通万物,横无边际,浑浑无涯。读庄子文,不可只拘泥于文言句读,也不可太拘泥于辨析考证,流于小学,而必须掌握其中的大道,要有道心、有玄思,在无拘无碍、天马行空的自由精神世界中用心体会,体悟其中的“思”、呼吸其中的“气”,还要在朗读中,从音韵节奏中体悟其中的“气”,并顺着其中的“气”来呼吸。

  读庄子文,首先要领会其中的“道”。把握其神,才能呼吸其气。而庄子的哲思,最集中地体现在“逍遥”二字,而“逍遥”也就是自由。所以《逍遥游》在庄子散文中位列第一,开宗明义,阐明庄子对不为物役、无物无我、逍遥无待的精神绝对自由的追求。这不仅是一种个体精神追求,也是一种哲学追求。庄子哲学,就是自由的哲学。他不仅在思想层面上观念层面上主张自由、追求自由,而且在思维方式上、在生活上、在文章的表达上,也处处显现出一种逍遥自在之气。这就是庄子之“道”、庄子之神,用通俗的话来说,那就是庄子的哲学。

  透过庄子之文,我们可以体会到,他的哲学、他的玄思,就是一个世界。他的哲学世界就像是一幅气势恢宏、烟波浩渺的画卷,熔铸了瑰丽无比的想象,描绘了诸多雄奇诡谲得意象,给人们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让人在读他的文章的时候,也仿佛在无限的宇宙自然界中自由翱翔,感受庄子以“万物齐一”的眼光俯视大地,以此解除人类精神的“桎梏”、“倒悬”,以此实现心灵的超越的中级情怀。

  庄子哲学是境界论的,不是实体论的。庄子“道”的观念,不是像老子所说的天道观,也不是孔子所说的人道观(即社会观、政治观),也不是西方哲学中的所谓“世界观”;庄子的哲学视角,不是以我观物,而是以物观我,是一种在一种“齐万物”的目光下关照人的精神和灵魂的生命观。所以他能齐万物、等物我,在无物无我的精神境界中追求生命的自由,享受自由的生命。庄子的“道”是宇宙生命的标记,是一种理想的生命境界,不是宇宙万物的主宰,也不是宇宙实体的概念,它归根到底是人的心灵在自我超越中所达到的最高的存在状态。这种状态不是纯粹主观的,而是主客、内外合一的,因而才是自由的。庄子的自由,就是“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的“无所待”的绝对自由;是与“道”合一,“与宇宙精神往来”。这种自由的获得,是靠生命体验而不是客观认识(对象认识);是从心灵的角度而言,是情感论的,不是知识学或知性论的。所谓“天在内,人在外”,这种看似反主体论的语言,其实正是提倡生命的情感主体、德性主体,而反对知性(及其欲望)主体,表明庄子哲学以“无我”、“忘我”的心灵境界为人生的真正自由;他的“绝圣弃智”,也就是为了打破那种拘泥于知识和知性的“有我”状态。要获得真正的自由,用庄子的话来说,也就是要达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超然境界。

  自由境界是庄子哲学的最高的价值追求,这种自由是超越的“真情自由”,不是今人所说的社会自由、选择自由。情感生命是庄子哲学的内在核心。既不是知识论,也不是意志论,而是情感论,才是庄子哲学的真正特色。

  正因为要追求自由,所以必须自然。在自然存在、浑然天成、质朴无华,不为外物感染的原生状态下,才会有庄子的自由。所以庄子最赞赏的是自然之乐,他甚至主张与自然界的动物共处而同游,这其中有深刻寓义。一方面表现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想,另方面隐涵着对自由的无限向往。在这里,自由与自然不是对立的,而是统一的,自由即是自然。自然界不是认识的对象,而是生存的环境;不是决定论的因果必然性,而是一切生命的自由敞开。“鸢戾于天,鱼跃于渊”,这是儒家的自由观,海阔天空任鸟飞,充满了乐观主义精神。庄子的感受和体验则更加深沉,乐观与悲情是同时存在的。当江湖干涸之时,鱼“相吹以湿,相濡以沫”,这才是生命的真情,毫无计较之心;人难道不应该如此吗?因此,真正的自由应当是,“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忘”可以解释成忘情,但这是指有我有待之私情。这同“无情”之说是完全一致的。“无情”是从“存在“上说”的,“忘情”是从修养上说的,二者都是实现“无我”之境,“忘我”之境。“忘”是解除“桎梏”的方法,“坐忘”是实现道的境界的方法,“同于大通”,就是自由境界。

  因此,在朗读中体会、在体会中朗读,是读庄子文的一种相得益彰的读书方法。尤其是对于庄子散文这样的“充满浪漫气息”的优秀作品,开口朗读,气息才能流转;气息流转了,才能思维通畅;思维通畅了,才能更好地领会文中之意、呼吸文中之气,也才能更好的领会作者和文章的玄远的哲思。

  读庄子文,可以在一种充满诗意的哲学和充满哲思的文学中获得美的享受,还可以养气、可以悟道,可以修心,在不自由的现实之中,呼吸逍遥自在之气,体悟和享受一种精神的逍遥自在。而真要获得这些妙处,则需好好读庄子之文,体会庄子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