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他为什么曾自杀(之一)——《如花似梦的年代》


1974年冬,知达十六岁,再过半年就要高中毕业了,却丝毫也兴奋不起来,反而没来由地恐慌起来。那时候正是文革的最后关头,报纸上的舆论是今天批“左”,明天批“右”,搞得人们无所适从,就连这些中学生也感到什么都是乱糟糟的。同学们都没有心思上学,反正没有机会上大学,毕业后符合下放条件的全部得下放去农村。最关心的是怎样渡过下放的难关。

那时候下放的政策有了修改,几种人可以免于下放:一,家中的长子或长女可以不下放;二,长子或长女如果已经下放了,次子或次女可以有一人不下放;三,身体有残疾的可以不下放;四,身体有病的可以不下放。前三条是无法简单改变的,最有可能钻空子的是第四条:想办法搞个假的身体有病的证明好合法留在城里。

知达有轻度跛行的残疾,属于第三类可以豁免下放的对象。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因此在自己的内心更加强化了残疾的自卑和沮丧。如果是一、二类免于下放的人才值得高兴,对于第三类人,毕业就等于失业。在那样一个连健全人都大量待业的年代,残疾人是几乎没有机会进正规工厂就业的。第四类人比第三类人相对好一些,一方面他们的“病”不那么容易被招工单位看出来,另一方面,许多人原本就没有病,完全是通过关系假造病史以逃避下放。

知达整天想着这些,暗自为前途担忧,宁愿自己能和其他人一起去下放还好些。越想越觉得日子过的没有滋味,心里难免一天天郁闷起来,人也变得落落寡欢,沉默无语。有一天知达忽然自我意识到自己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觉得干什么都没劲,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知达在学校里原本就没几个要好的同学可以交往,可是有一天,就连这有限的几位要好的同学中的一位,也当面对知达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们说我是因为没有朋友玩,才只好跟你这样腿不好的人玩。”

知达听了这话,自尊心大受伤害,从此以后连以前有交往的同学也尽量回避接触,一放学就独自回家了。家里也不好玩,1974年的时候,知达一家已经从曙光学校的传达室搬了出来。孩子们都长大了,那里再也住不下,在政府的帮助下,住进了曙光学校后面的一间半平房里面。虽然住房面积比原来大了许多,但是一家七口人挤住在一间半平房里,屋里除了摆满了大小床铺之外,还是几乎没有什么空地了。

身为中学老师的父亲和小学老师的母亲当时是最没有社会地位的“臭老九”,再加上母亲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分子,等于是成了反革命分子家庭。生活在如此又穷又贱又反动的家庭,再加上自身的生理缺陷,让进入青春期的知达自卑到了极点。尽管心里明白不应该嫌弃自己的家庭,但是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偏又多看了几本闲书,平添了几分傲骨,再加上几分多愁善感、寂寞孤独和被冷漠,便常常没来由地长吁短叹。

这样自卑自怨地独自伤感一段日子后,有一天知达忽然注意到自己的记忆力出了问题。曾经在学校里喜欢与同学雄辩滔滔的知达,突然变得不能向同学流畅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了,说起话来也有点颠三倒四,做起作业来更是经常“提笔忘字”。看同学们交谈得热火朝天、轻松愉快、充满笑声,知达却觉得味同嚼蜡。早晨醒来懒洋洋地,不想起床,还怕见人。由于家里没有可以独处的房间,只好很反常地很早就上床睡觉,因为只有躲在床上,才有一个小小的可以独自胡思乱想的空间。

(未完待续)
2008-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