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软的时间的终结


                       

绵软的时间的终结

——读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

                                                        陈家桥

 

    我应该写一篇关于《追忆似水年华》小说的书评,这个念头已经产生了好几次,分布在最近六七年时间。当然,现在我手头的这本译本由译林社出版的《追忆似水年华》,我始终没法完整地读完它,但我为什么一直难以忘记这一篇书评,同时又为什么难以开始一篇篇幅有限的书评呢。时间,在书评这件事情上,和小说一样,面对了同样一个问题,是时间以及时间造成的混乱问题,最重要的是记忆和遗忘的问题,但终究我是要写的。

    这得从九三年说起,那时我刚大学毕业,租住在南京洪庙巷的一间屋子里。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床边是一只凳子,还有一张矮小的桌子,房顶上有一盏吊灯,在屋子的正中还有一顶吊扇,现在能记住的,还包括在那间屋子里当时我买了一套《追忆似水年华》,一共七卷本,是淡白色的封面。我是在九三年那个时间,夏天,读完了《追忆似水年华》。记得当时的一个周末,我的两个朋友来看我,他们翻着《追忆似水年华》,不停地慨叹,书太长了,要是看完并不容易。然而,我在九三年终究是看完了它。之后从几个城市搬家,我已经找不到当初那七册本的《追忆似水年华》,现在我也无法再完整地重新读一遍这套译林社的书。

《追忆似水年华》,是时间的气息,是对时间作出的判断,当然它首先是由时间来判断,虽然即使像纪德这样的作家也盛赞《追忆似水年华》,但我相信它的意义,往往并不是像它在刚刚出版时认识到的那样。实际上,对于细节,对于呈现的绵延的时间上的细节,最激进的评论也无法抓住它的核心,我欣赏纳博科夫对普鲁斯特的看法,他借最粗浅的读者之口说出,也许能记住的只是多少次聚会,多少家贵族,然而这又如何呢?我相信,时间和时间的意义,只有纳入到现在才是有必要的,也就是说只有回到回忆者这一主体的叙事当下,才是能够显现的,但为什么仅仅现在还是不够呢?当叙述者提到希尔贝特,再至后边提到阿斯贝尔娜之死,再提及希尔贝特时,我相信普鲁斯特遇到了一种比时间推进更可怕的叙述困境,那便是叙事主体本身的线性和逻辑。因为回忆和断片之间的缝补关系,使得记忆的选择和那茫然的分析之间,已经耗尽了“回忆的人生”,何况现在他要遇到回忆这一主体自身的被另一种文本的叙事组织呢?因此,普鲁斯特处理的时间,实际上不可能绝对化,它使得小说在绝对性的叙事主张那里,遇到了冲击。并且在《重现的时光》一节里,我们也发现了这种挽救的困难。也许,对于叙事者的记忆来说,叙事者的经验要更为显明,这种失败的追缅的近乎神经质的经验,仅仅是能将每一个现在化为此在,化为原在,也化为叙事此刻。它的经典性正在于这种经验的强迫,一种在绵软的时间刻度的深处,对于叙事本身线性时间线索的依赖。但可怕的是,这种经验是处于二十世纪,处于一个思想的世纪,古典的审美、悲悯和况味,已经收缩,诚如我们对意识流形态的考究,也只能在无意的记忆中,推卸它们凸显的现代美学特征。

    而这一特征一方面暗示了古典世界的没落,另一方面在回忆的挣扎中,更显示了一个主体的狂风突进的演变中他者的焦虑。这一主体既是回忆者,又是叙事者,同时他还是那个过去的人,一个经验主义者。从这些方面来看《追忆似水年华》,是一种终结,是对基于某种理性精神上,对于无序世界的重构和失败,同时也是在新的主体的焦虑中,对于一个经验世界的放纵和灭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