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无垠之歌


父亲28日给我来了信,同时发来一张图片,那是他最近写的诗歌,希望通过我的博客传播,并请谙音律的高人“帮助谱曲传唱”。

   

他担心我的电脑上打不开他的文字附件,于是将诗歌用打印机打出,再拍下照片输入电脑,作为图片然后发我。没有及时贴上来,是因为缺乏有关技术,刚刚请了闹闹这人,才得以面世。

   

今晨他又来信,这回是用图片发来的,我照登如此。他老人家1922年生人,今年已经过了他86岁的生日。在图片之后,顺便将关于我的父亲母亲两篇旧文贴出。

 

父亲是一生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他正直、开明、仁爱、理性,是我永远的楷模。母亲则给了我活泼的心智和比较敏锐的直觉。套用闹闹今天博客上的一句话“我真的何其幸运。”

 

 

 


教你一个赚十万法郎的办法(2003)


    很可能,在亲爱的祖国大地上,最年长的DV拍摄者就是我老爸了,前天刚刚收到他拍的处女作《扬州中学100校庆》,是剪辑好了、上了字幕的作品,最后有摄影谁谁谁、剪辑谁谁谁,但是没有写导演谁谁谁,老人家比较谦虚吧。


  在这部作品里,我知道了老爸是1935年一二·九运动那年进入扬州中学的。片中有他们几位八十岁的同学看望九十岁老师的场景。他和同学们回忆当年的光景时说“九月份刚进校,很快就一二·九运动”。
  老爸原来是做文字工作的,和技术不搭界。离开工作岗位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家的卫生间变成了洗印的暗房,那是他年轻时没有实现的梦想。但是,我从来没有对他的摄影作品发表过评价,因为……不因为什么,我敢说么?


  当他过80岁生日时,他得到一个生日礼物是数码相机,于是他就开始了本城业余记者兼侦探的工作,经常挂个照相机走来走去,不时地把他的发现email传给我。“你看,你小时候吃‘米饭饼’的地方。”“你看,这是曹家巷,变化多大呀。”
  全家聚会照相时,别人把照片拍完了,他要求我们保持原来的姿势和笑容,让他再拍一遍,因为用他的相机就可以传到他的电脑里。他的电脑收拾得非常整齐,照相册一本一本的,从他自己小时候到我们小时候到我们的孩子小时候,要什么马上能够找到。


  有时他也能帮上我的一点忙。如果有报刊杂志跟我要照片,而手头没有,我就打电话“老爸,要照片”,他马上就给我传过来了。他写email有一个习惯,他要求我收到之后再给他打一个电话。那么,email的意义何在呢?不如直接打电话了。这件事我没有问过他。
  去年夏天我在香港时,给他买了一个简单的SONY的DV,同时给他配备了一个剪辑的软件和20盘DV带子。从此我们家电话铃声不断,他有很多问题要向我们家的专家请教。我记得第一个问题是:录下来的东西传到电脑里,变成了一张一张照片,它们“不走”,怎么办?不久这些问题都解决了。他有一个好处,就是非常认真地阅读说明书,仔细按照说明书的方法去做。


  很快我听到的一个令人怒不可遏的消息:当时正逢高考的新生要入学,有些人家送孩子上学操办筵席,他们请我老爸当摄影,留下这个珍贵的、值得纪念的日子。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她抱怨有些场合她不想去,但是人家请了老爸,她不得不去。我变得怒发冲冠:他们年纪轻轻坐在那里吃饭,让一个80岁的老人当摄影师!盛怒之下,我差点把老爸的DV给没收了。我老爸倒是乐得一颠一颠的。
  几天前我们不断接到他的电话,问题包括图像不清晰、所上的字幕不能分开、图像顺序颠倒了等等,急得我们恨不能马上买一张票回家,帮他解决难题。但第二天就会接到他的电话说:“昨天的问题解决了。”

这个过程结束之后,他给我写了一封信,全文如下:

 

    奋战26天,终于找到一条既能保证图像比较清晰、又不多占用硬盘、光盘的路子,终于初步掌握从捕捉到剪辑、加字、刻录、复制等全套操作技术,终于做出第一只光盘。尽管由于摄像机抓得不稳、镜头找不准、镜头转动过快,造成许多图像抖动、模糊不清等等不足之处(已经剪去很多),总的看,应当说是成功的。寄来光盘一只,算是交第一篇作业,请你们批改,不要客气。请稍花50分钟,硬着头皮看到底。
                                                 老爸
                                             2003年1月16日


    我的反应就是立刻跑到邮局,给他寄去一张《老头》的纪录片,让他看看人家怎么拍的。刚才和他通了电话,我说这个《老头》所用的机器和他手中的一模一样,人家在国外拿了奖得了20万法郎。老爸的反应极快,他马上接口说:“我要是得20万法郎,和你伙分。”所谓“伙分”,翻译成普通话的意思就是,要是他得着了20万法郎奖金,他和我对半分,我得10万。当然,在这之前,我还要送他一只脚架。
  
  
我八十岁的娘会发手机短信(2005)


我曾经写文章说:“很可能,在亲爱的祖国大地上,最年长的DV拍摄者就是我老爸了”,我老爸1922年生人;今天我要说——“很可能,在亲爱的祖国大地上,最年长的手机短信发送者就是我老妈了”,我老妈1925年生人,今年整整80岁。

问题在于,我老妈从来没有对于新科学、新技术表现出任何兴趣。她不碰电脑,连电视也很少看,除了天气预报。在我送给老爸DV的同时,也送给她一个手提录音机,她要用它来播放磁带。这个比较落后吧。此后老爸那里不断传来翻新的消息,老爸将他的电脑更新换代,还换了液晶屏(他是咱家最早使用液晶屏的),也没有见到我老妈那里有任何动静。

 

忽然她说“先进”就“先进”起来了。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一天,大妹对妈妈说起自己的婆母,又会炒股,又会用手机发短信,“这下不会得老年痴呆症了。”我妈妈听得入了神。接着提出要求:“那你也教我吧。你教我三遍我也会。”大妹听了噗哧一口笑了,说“老妈您要是学上发短信,我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说着说着,还打起了赌。放在我遇到同样的情况,也会笑得弯下了腰。

 

我老妈是一个艺术型的人,天真率性,年轻时喜欢拉二胡和看戏,基本上不做家务事。有关学习方面,她自己告诉我们的故事是,她和我爸谈恋爱的时候,我爸每次去找她,都抱了一大摞书,但他不知道实际上我妈“看见书就头疼。”我们小时候学校邀请妈妈去介绍教育孩子的经验,演讲的稿子是老爸写的。其中把我描绘成一个“上课不认真听讲、做小动作,经过批评教育有所改进、但是距离仍然很远”的孩子。

 

事情并不难。老妈手中现成有一个小妹淘汰下来的过时手机。此前她仅仅用来看天气预报,甚至不会用手机打电话。大妹端详了她的手机。式样虽老,但是功能齐全,汉字输入有九个键。大妹冒着自己的名字被倒过来写的风险,开始教她。先按这个键,再按那个键,一笔一划地写,一次又一次地练。

大妹回到自己的家中已经是9点多钟了。突然,她的手机“嘀嘀嘀”、“嘀嘀嘀”地响了起来。一看,原来是老妈的——“你们好。”而且,老妈一口气发了五个“你们好。”大妹一激动,给她发了一个“妈妈你真聪明。”

 

我老妈是经得起表扬的那种人,她再接再厉,一发而不可收。她最需要、最先学上会打的字是:“你们回来吃饭吗?”“明天降温了要加衣服。”有些消息她是群发的,比如秋天腌好萝卜干,她和老爸用不同的坛坛罐罐把我们每家每户的分别装好,然后给我们姊妹五个发短信:今年的太阳好,萝卜干腌得特别好吃。怎么带给你们呀?

 

前些天我问她乡下表姐的电话,要帮她们去医院拿药然后寄回去。她一听急了,不停地给我发短信:“北京一天大雪你不要出门。”“什么事情那么着急呢,等过几天天气好了再去。”虽然我人在北京,但是我妈妈坚持认为对于北京的天气状况,她比我了解得更多。前几年,大妹全家来北京游玩,一天我们临出门时电话铃突然响了,妹夫预言道,“肯定是婆奶奶的”。拿起电话,果不其然,所有的人笑得东倒西歪。她从江苏打来的电话里说:“北京今天有大雨,你们出门要带伞”,现场感特别强,听上去就像电视直播。

 

老爸打来电话说,让我找一本语文出版社出版的《汉字笔顺规范》,给写字不规范的妈妈练习发短信。我给她跑遍了北师大附近所有的书店,被告之“这本书早就卖完了”。我电话里说“要不买一本小学生笔顺练习吧”。后来看来不需要了,因为老妈的短信越发越长,经常翻篇三四页。可惜她在手机上写这么多字,也不拿稿费。

 

我妈妈给人发短信有一个特点,她什么时候想给你发就给你发,但是你给她发,她并不及时回应你,回不回那是她的事情。有一次我憋不住了,给她发了一个短信:“光接受短信不回信是不礼貌的。”没有回音。我急了,又发了一个“奶奶坏,不理人。”不出两分钟,我家的电话就响起来了。我妈在电话里兴师问罪:“我说是哪个呢?一查手机,原来是你!好大胆子,敢说奶奶坏!”

 

妈妈发短信唯一的缺点是,不只一次把给崔四的短信,发到崔三或者崔五的手机上,而且还波及下一代。我女儿接到这样的短信迷惑不解:“我的圆珠笔芯用完了。”一看,是婆奶奶的,这个信息原本是应该发给我大妹的。这一点我也就不应该苛求了。因为我妈妈有五个孩子,加上媳妇女婿就是十个,再加上五个孙子辈的——除了小妹的儿子尚在上高中,其余都上大学或者大学毕业了,那么,她至少要对付十四个手机。我要是老了有这么多儿孙,也宁愿发错信息让他们困惑。

 

但是还是应该提醒我妈妈。这封应该发给我女儿的信息结果到了我的手机上:“二百元压岁钱另闹闹听妈妈和奶奶的话奖金一百萝卜干好吃吗”。我给她回信:“老妈你要分清楚我和闹闹使用不同的手机。”我老妈回的信让人哭笑不得:“钱全是给闹闹的”,好像我还会克扣给我女儿的压岁钱和奖金似的。我嫂子这几天来北京我们带她出去玩。我妈的短信又到了:“季平会开车子,不放心,怕出纰漏,你们玩结束了吧,望回电。”其中的标点符号是我加上去的,我自己也不会在手机上书写标点符号。

 

我爸爸说她自从会发短信之后,精神特别好,腰不疼腿不酸。有一天晚上9点多钟,我接到老妈的短信。我们那里没有暖气,人们晚上早早上床了。我给老妈发了一个:“妈妈太晚了,您洗洗睡吧。”结果她一个星期不给我发短信,弄得我都不习惯了。打电话过去问,她反问道:“你不是嫌我烦吗?”

 

关于我妈妈,这个故事不能不提。去年我回家,妈妈把我拉到她的房间里,神情严肃地问我:“你们家有没有蟑螂?”我同样神情严肃地点点头。“那你不要给它药吃,也不能用开水烫。”我妈妈给我出的主意是“你要和蟑螂谈谈”。“你就说——蟑螂啊,我知道你就是出来游玩的,也想给自己寻找一点食物。但是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我替你把食物放好了,就在天井里,你自己去吃吧。你以后不要来这里了啊。”因为我不拥有置放蟑螂食品的天井,至今也没有办法照我妈的办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