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运河细得像饿瘦了的肠子,一地逶迤过来,到1958年的年底,德州便完全干涸见底了。
一身鲜红的茉莉站在七月的船舱口,手搭着凉棚往京城的方向眺望,爹爹吩咐过:这一船盐务必在天黑之前送到京城。京城的六月下了一场大雪,冻住了所有的陆路,紫禁城里的那个人下令调集全国的盐去化解这次雪灾。
天还亮着。一遍遍地亮着。
王妃葛木宁墓前的大麦花已经败了。花开得正好的时候,麦子收下来,一部分登记造册成了数字,一部分在碾子里磨成了面,一部分酿成了酒。酒装进了瓶子,面分到了七乡八镇的肚子里,数字上缴到了国库。苏禄王御园里的花匠,醉醺醺地被官府的差役整整齐齐地带走了,罪名是有伤风化。一群女人被男人的赤身裸体惊醒。她们穿戴整齐,穿过梦境直奔衙门,击鼓。
一击,蓓蕾绽放;二击,花香如缕;三击,后堂的县老爷吸了吸鼻子,定神去闻,却又若有若无。走出来问:这是什么香?
女人们说:这是线索。
薄薄的闪闪发光的声音在花匠的眼睛里被锻打得火花四溢,发出一种夏天的嘶鸣,他胃里的油炸知了还没有完全消化,好象随时要飞出来重新回到树上。这是一道极香的下酒菜,花匠一棵树一棵树地打捞,天黑了才凑齐一小碟。
为了找出嫌疑人,衙役们不知从哪里弄到一只蜜蜂。蜜蜂领着衙役们进了苏禄王御园,搜索出一盆茉莉花。
是它!就是它!女人们异口同声。
说是一盆,其实是一株。竖着看,主干只有一根筷子的四分之一长;横着比,比筷子还细。而且枯枯的,一付死去了的颜色。再往上看,就绿了。四条更细的枝桠从这里斜生出去,形成一道粗脖子的拐角。这时,还不见叶,叶需要从更细的枝桠上再分出更细的枝条来才得以见。一片,二片,三片,四片,五片,最多竟可达十片,一片片的椭圆,绿油油的。枝条越抽越细,却没有力不能支的印象,照常伸展得很远。花就在顶端,就在最细的地方突然柳暗花明,不是孤芳自赏的一朵,而是下学后的三五“个”女生当街横成一排,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少则三朵,中间的那朵急一点,走得快一些,先绽放开了。剩下的两道笔画像一个惊叹号,下面的那一点微略鼓出包涵成一团白白的花苞。
公堂之上,沁香如玉。
花匠将远处的茉莉花从细枝条上摘下来,花托仍然保持着“在”的姿势,张着七个手指,像悬崖边上最后的护拦。花匠将花别在女人的衣襟,分别问女人——
香吗?
香!
喜欢吗?
喜欢!
想要吗?
想要。
花匠平静地折转身,画押。
大运河的两岸,芳草萋萋,树影憧憧。低矮的工棚此起彼伏,并不规范,也不统一。
一群稻草人被摆成三种规范、统一的造型,在这里接受改造。一种搅拌泥沙,一种推着翻斗车,一种舞着泥刀砌墙。运河的堤岸年久失修,看上去弱不经风,通过加固修葺,或许会强大一些。
2807号放下手里的泥刀,以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敏捷跃过他刚砌上的石块,趟到河底半人高的草丛里,伸出手
红轰然倒塌,沉船赫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