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梅洁浮出地表
1993年,无论是对于梅洁本人抑或转型期的中国报告文学界,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年份。
毫无疑问,梅洁的创作生命躁动于思想大解放的新时期之初,此后一路高歌,佳作不断。短短20年间,便发表或出版了近200万字的文学作品,在诗歌、散文和报告文学等领域均取得骄人的成绩,被授予“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称号。但真正给她带来全国性声誉的,还是她的报告文学创作。《山苍苍,水茫茫》、《创世纪情愫》、《西部的倾诉》等作品的先后获奖便是明证。
《山苍苍,水茫茫》是作者名副其实的成名作。这篇深度报道郧阳(今湖北省十堰市)人民艰苦奋斗和无私奉献的报告文学作品,首刊于《十月》1993年第2期。作品发表后,产生了广泛而持久的影响。当年4月21日,编辑部约请在京的40余位知名作家、评论家以及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青年报等重要媒体,就作品的社会意义和艺术价值展开深入研讨,一致认为它“确实是一篇难得的、比较出色的报告文学”。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文化报、河北日报等对该作发表暨作品研讨会均予突出报道。原中共郧阳地委宣传部、教委、工会、共青团、妇联等部门联合下文,明确指出,《山苍苍,水茫茫》不仅对引导人们进一步熟悉、了解郧阳具有重要的认识作用,而且也是当前进行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社会主义教育不可多得的乡土教材。文件要求,要认真组织党员、干部、职工、青年学生对作品的阅读、学习、讨论,在此基础上广泛开展一次热爱郧阳、建设郧阳、献身郧阳的教育活动。中共郧阳师专委员会组织全校师生员工研读该作,下发了《关于在全校认真组织学习、讨论<山苍苍,水茫茫>的通知》,并破例聘请梅洁女士为中文系客座教授。中共湖北省委宣传部政研室《宣传信息》以“郧阳师专师生对《山苍苍,水茫茫》反响强烈”为题通报了学习盛况:
今年《十月》杂志第2期发表的郧阳籍女作家梅洁描写郧阳人民的无私奉献和高尚品格的全景式长篇报告文学《山苍苍,水茫茫》,引起了郧阳师专两千多名师生的强烈反响。随之,郧阳师专因势利导,将这部作品作为新时期对大学生进行思想教育的重要教材,印发给每个师生员工,并在全校组织学习、讨论。……一位外地来郧工作的青年教师读后,热泪盈眶。他说:“以前郧阳在我的心目中是偏远、贫穷、落后的形象。读了这部作品后,我感到郧阳是这样的文明、博大、坚韧和崇高,为自己能在郧阳工作而欣慰、自豪。”刘莉莉同学告诉老师:“我是读了哭,哭了读。作品使我真正了解、认识了我所生存的空间和哺育我们成长的人民。作为郧阳儿女,一名当代大学生,要热爱并献身于我的热土,立志报效郧阳,振兴家乡。”[1]
可以说,1993年,在作者的故乡,每一个单位、每一所学校、每一位关心和热爱这片苦难而光荣的土地的郧阳人,都在学习、传诵着这由血泪凝成的文字,许多干部群众自发购买或复印《山苍苍,水茫茫》全文。原郧阳地区财政局和财政学会联办的《山区财政》以专辑形式转发全文,仅系统内部就发行4000册。当年10月,《山苍苍,水茫茫》荣获第五届河北省文艺振兴奖,作者本人被记三等功一次。1995年5月和8月,该作又分别获得中国优秀报告文学奖和第五届《十月》文学奖。
我们有理由相信,在长时间的调查研究和深度艺术开掘之后,《山苍苍,水茫茫》终于在1993年浮出地表,俏走文坛,从而给相对沉寂的90年代报告文学创作注入了新的活力。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1993年堪称“梅洁年”。
那么,给梅洁带来巨大声誉并为新时期报告文学创作增添亮色的《山苍苍,水茫茫》在文学总体疲软的90年代出现“街头巷尾,争相传看”景观的奥秘何在呢?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思索。
文化视野与历史意味:故乡有个美丽的神话
“秉赋了汉江灵秀之气的梅洁,却在塞外坝上的旷野度过几十个春秋,两种地域、两种文化的冲撞和激荡,造就了她特有的文风和观察生活的视角。”[2]读《山苍苍,水茫茫》的一个突出感觉,便是扑面而来的宽阔的文化视野及深厚的历史意味。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首先是执着的文化“寻根”意识。作品副标题为“鄂西北论”,这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学理问题。事实上,大学学历使梅洁具备足够的文化考据能力,这使得她几乎所有的作品都不同程度地带有较浓的学理氛围和思辨色彩,尽管这种学理氛围与思辨色彩多少带有几分艺术的浪漫和审美的惬意。作品开篇就给人以“创世”的神秘与沧桑之感——
浩瀚的宇宙在难以想象的岁月中发展、演变。某一个时刻,混沌苍穹突然发出了一种惊天动地的声音。伴随着这声音,苦难的陨落开始了。当一束圣光划破苍穹的黑暗,当悲壮的声响呼啸着自天而降,当这天外造物最终变成一块真实的石头,当石头亿万年守望着一方山水,于是,人们就把这块地方叫做“陨阳”。
陨落总是不祥的。兴许为了冥冥中的某种祈盼,兴许为了避免某种苦难,也兴许为了一种命运的寄望,又在某一个时刻,当地的人们就把“陨”字换了偏旁,写成“郧”字。于是,我的故乡“郧阳”就从远古中走来。[3]
上述推测尽管明显地附有艺术想象的色彩,但作者的出发点仍然是考据性的,寻根型的。
细究起来,作品通篇洋溢着追寻的意趣。在掌握大量可靠的考古学和人类学资料的基础上,作者指出,鄂西北的郧县是世界上罕见的古人类化石和古人类遗存物的出土地,仅西周至明代的文物遗址或保护点就达146处。1958年发掘的郧县杨溪镇青龙泉文化遗址面积就有4万平方米,文化积层达3.5~6.5米,迭压着仰韶文化、屈家岭文化、龙山文化等,为距今5000~6000年的史前文化。1975年,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两次到郧县考古发掘,发现距今100万年的郧县梅铺猿人化石,这比北京周口店猿人和陕西蓝田猿人分别早了50万年和35万年,与云南元谋猿人时间相当。1978年,郧县博物馆工作人员在青曲镇弥陀寺村学堂梁子,发掘出一颗完整的南猿头骨化石。经中国社科院贾兰坡、黄万波等专家鉴定,确认为距今170万年前的南方古猿化石,国家将其正式命名为“郧县人”。这一发现震惊了全世界。此前,考古学界认定,人类从猿到人的发展经历了四个阶段:腊马古猿阶段、南方古猿阶段、猿人阶段、古人与新人阶段。我国未发现南方古猿化石,而非洲却发现此类化石350多块。为此,学术界断言,早期古猿曾在亚洲生活过,大约200~300万年以前,一支迁徙到非洲,演化为南方古猿,再进化到早期人类。因而,亚洲的早期人类由非洲而来,非洲是人类的发祥地。“郧县人”的发现,改写了这一结论。它不仅证明了中国人类演进的完整链条,而且向全世界宣告了——鄂西北是亚洲人类的摇篮。
作者对“郧阳府”古今流变的梳理也颇具历史意味:
汉水三面环绕的郧阳府(以下称郧县城)古城始建于春秋,为古麇国的都城,距今有3000多年的历史。三国时期,郧县叫麇乡县;后魏兴郡,魏文帝曹丕曾在此封诸乡侯;唐代,麇乡县归均州武当郡,唐王李世民游历麇乡,在此建行宫;元朝时,改麇乡县为郧县,至明成化十二年在此设郧阳府,所辖六县。至此,500多年来,郧阳府城——郧县城一直是鄂西北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4]
随后,作者详细介绍了古城的位置与格局,写到了南角楼、大成殿、清克寺、伍子胥堰、春雪楼及“嘉靖七子”之一王世贞的“忽结楼台银海上,尽收天地玉壶中”。由汉人到汉文化,“是否应该说古老的汉江孕育了汉民族和灿烂的华夏文明?”[5]
其次是宏阔的历史视域。必须承认,寻根意识本身就是历史胸怀的重要体现。当然,此处的历史视域并非“寻根”意义上历史原点的追记,而是指称现代革命与建设历程的纵向贯通与对比性陈述中自然生成的历史空间。诚如评论家雷达所说:“在《山苍苍,水茫茫》里,我们读到了殷红的鲜血,慷慨的奉献,坚韧的努力,伟大的创业,读到了鄂西北人民用生命谱写的革命和建设的壮歌。任何人都能从这里体验到净化和崇高,获得一种切实的而非空洞的历史感。”[6]
事实确乎如此。作品首先饱含深情地写道:“人们知道贺龙、邓仲夏、柳直荀、王树声这些中国革命史上闪光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们率领的红三军曾在郧阳建立了拥有105个乡苏维埃政府的红色苏区;人们知道国家主席李先念,却不知道他领导的发生在郧阳的震惊中外的‘中原突围’,以及中原突围中牺牲的众多新四军和郧阳人民;人们知道中国劳工的律师施洋,知道那位苦难的哲人杨献珍,却不知道他们是诞生在郧阳这块土地上的优秀的生命;人们知道毛泽东的‘我失骄杨君失柳’,却不知道柳直荀是中共郧阳房县第一任县委书记……”[7]“是的,人们不知道。不知道那里的苍茫群山,不知道那里的渺渺江水。不知道郧阳人民曾为建设中国汽车工业的骄傲‘二汽’,建设中国大型水利枢纽工程丹江水库、黄龙水库,建设襄渝铁路、汉丹铁路……献出了50多万亩土地,30多万亩森林,38万移民背井离乡,告别祖祖辈辈生息的土地;不知道这块曾经养育了千千万万红军、新四军和中国革命的土地,解放后30多年在中国革命史册上销声匿迹,革命根据地和苏区的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不知道这块土地上拔地而起的三线工业已向国家上缴数百亿元的利税,而截止1987年占郧阳地区总人口40%多的126万郧阳人还没有温饱,它所属的五县一市全部为国务院和湖北省列名的贫困县(市)。”[8]在沉重的今昔对比中,于“知道”与“不知道”之间,真实而不造作、深沉而非肤浅地讴歌了郧阳人民的优良传统、无私奉献和巨大牺牲。随后,作品以诗一般的语言艺术地报告了丹江、黄龙水库的修建、移民搬迁以及可歌可泣的“创业史话”,热情赞颂了故乡人民艰苦奋斗、重建家园的豪迈与壮丽,具有博大沉雄的史诗意味。从这个意义上说,《山苍苍,水茫茫》堪称郧阳人的“沂蒙九章”。
第三是强烈的生态诉求。勿庸置疑,伴随着社会的发展以及人类生存环境的日趋严峻,生态意识已经并将继续成为现代文化意识的重要内涵。梅洁的报告文学将现代生存理念的建构真正作为了终极关怀,这在《山苍苍,水茫茫》中有着充分的表现。作者清醒地认识到,“目前,几乎世界各国都面临着森林资源减少、生态环境恶化的局面。如何保护和增加森林资源,改善生态环境,已是全球普遍关注和探索的热点。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世界上国土面积名列第三的国家和消耗大国,能够扭转长期以来的森林赤字局面,这无疑是改善生态环境事业中的一件具有深远意义的大事。”[9]她进而指出,就总体环境状况而言,我国还有十几亿亩荒山荒滩没有绿化,水旱灾害十分频繁,水土流失依然严重,土地沙化尚未遏止,生态环境未能从根本上得到改善。具体到地处秦巴山腹地的鄂西北来说,植树造林、绿化荒山的任务本已十分艰巨,而起始于50年代末的长达数十年规模宏大的国家重点工程建设,使素有“山林之王”称号的郧阳森林受损面积达1000多万亩,木材砍伐在30余万亩以上,成为湖北省的“荒山大户”。
作者以深沉的人本心态指出,由于森林锐减,致使郧阳山区灾害频繁,洪水、旱灾、泥石流、暴风雪等灾害不断,平均每年受灾面积占耕地总面积的41.2%。1975年,房县发生特大洪水,冲毁10万立方米以上的水库15座、小型水电站多处,毁坏耕地360公顷,坍塌房屋98100多间,受灾总人口达24万人,死亡49人。1988年8月11日,郧西县6个乡镇突降暴雨,40分钟之内降雨量达101毫米,导致山洪暴发,冲毁民房1358间,毁坏公路、河堤、堰塘等不计其数,死亡6人。
在痛陈故乡严峻生态现实的同时,作者也为郧阳人民谱写了一曲曲“还我绿色家园”的浩歌。其中,“竹溪人精神”感人肺腑。
80年代末的竹溪县,累计财政赤字208万元,人均收入284元,贫困人口12.19万。严峻的现实迫使县委反省——路在何方?
兴田?竹溪人均耕地只有1.3亩,历任领导都曾下过苦力,种粮、种桑、种果,结果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兴工?竹溪山大坡陡,交通不便,信息不灵,工业起步晚,技术水平低;兴山?竹溪山场面积大,山地条件好,占总面积67.1%的宜林地人均占有9.48亩,且气候温和,雨量适中,如果把山地办成绿色工厂、工业的原料车间、粮食生产的第二条补给线,山、田、工的发展就可以形成互补,收到粮丰林茂的奇效。他们最后得出结论:竹溪兴山最有利。……于是,县委作出抉择:造下一片林,留下一班人,一任接一任,造福给子孙。[10]
经过四年艰苦卓绝的努力,至90年代初,竹溪人为兴山富民工程投工1200万个,按当时的最低工资水平计算,折合人民币3660万元。四年之中,竹溪县以每天200亩的速度发展林、茶、果、药商品基地,累计发展基础面积30.59万亩,成活率和保存率分别达到85%和90%以上,连续三年被评为湖北省绿化先进单位,两次获得全区绿化金杯奖,全县农民人均收入也由284元提升到343元。1991年11月5日,省委书记关广富率领湖北省各地市州委书记、省直有关部门负责人以及省地两级林业厅局长奔赴郧阳,进行林业考察。当关广富看到竹溪县四年之内消灭了30万亩荒山时,欣然命笔——“绿化湖北‘马前足’”。随行的副省长李大强、韩南鹏说,竹溪经验预示着湖北林业的又一个春天到来了。
由此可见,作者每每以宽广的文化视野和浓郁的人文情怀观照她的故乡热土以及生于斯养于斯的父老乡亲,于今昔对比之中高扬起故乡人民艰苦奋斗、美化家园的精神丰碑,因而具有沉郁深邃的历史意味。
自主意识与形式革命:报告文学本性的复归
作为行进中的新兴文体,报告文学的发展历史不过百年。尽管它并非封闭的概念,但文体的自律性还是为它定下了种种不便逾越的规约。一旦这种种规约积淀或凝固为某种公式或定律,那么,毫无疑问,它将像其他文体一样不可避免地陷入沉寂与困境。90年代报告文学“高大全”式的贪功心理和“明星化”的广告趣味,致使报告文学的开拓精神和批判形象受到伤害。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责备读者的暂时疏离。
但包括梅洁在内的部分报告文学作家可能是个例外。
这种幸运与力量源自作者的自主意识以及由此而来的形式革命,或者说梅洁使报告文学回到了报告文学自身。换言之,这种自主意识主要体现为由作者的知识背景和人格结构综合制动的报告文学的文体自觉。从这个意义上说,是时代选择了报告文学作家,而不是作家选择了报告文学。
正是本着自然、率真的自主意识,梅洁的报告文学才得以随物赋形,酣畅淋漓,少了文革文学的战战兢兢、80年代的左顾右盼和90年代的盲目趋时,多了报告文学诞生之初的锐气和灵性,因而具有别一种形式革命的意义。具体说来,这种形式革命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层面:
首先,复式三迭式结构。这主要体现在两个层面:一是篇章结构的匠心独运,二是故事链条的连环式组接。毫无疑义,作品文本的结构样态及其总体审美效果,是衡量一个作家创作水平高下的内在而重要的标志。现实生活的繁复多姿,鄂西北人民波澜壮阔的建设壮举、惊鬼泣神的艰难生存以及可能而必然的美好明天,都艺术地浓缩于《山苍苍,水茫茫》那复式三迭式结构之中。
所谓复式三迭式结构,指两种及其以上的三段式结构单元的迭起式推进。《山苍苍,水茫茫》分上、下两篇。上篇“江岸”,下篇“青山”;前者主写鄂西北人民“如歌如泣”的巨大奉献,后者放歌库区重建者“如碑如铭”的豪迈伟业。可谓上下比照,前后对应,总体旋升。
上篇由“人山·人海·人潮”、“悲壮的沉沦”、“故园大迁徙”、“崛起的江岸”、“库区新题漫议”五部分组成。如前所述,作者从历史深处走来,开篇便以恢弘的气势粗线条地勾勒了郧阳山区“到处是前线,到处是三线工地”的火热场面,创造出“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大跃进时代氛围,然后依次报告汉江截流、故园沉沦、移民搬迁和新的崛起。从行文逻辑来看,二至四章显然是上篇的重心所系,分写沉沦、迁徙和崛起,构成暗“三”式迭进结构,既有历史的纵深感,又不乏空间上的雄阔性。即便是每一章内部,作者也善于择取三件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意义的事件予以铺排勾联,从而达成符合东方传统审美理念的完形文本结构。第三章,作者巧妙地以小说化笔调和戏剧性场景“还原”了当年广大移民的“故土难离”与“不得不离”,今天读来仍然催人泪下。其中的三个“元故事”或“元场景”分别是:“赵家女人”将老家河滩一块光滑的石板偷偷藏进寿器(即棺材)远走他乡以备纪念;奎老头刮下一包城土在异乡含泪啜饮“城土茶”;仰天长啸追赶主人船只的耿家狗。作者以虔敬的心情、特写镜头的方式和毫不避讳的坦荡笔调将它们予以精心剪辑,以便真实、形象和富有感情地展示故土赤子那刻骨铭心的乡恋乡愁。“这深刻的乡愁,可仅是一个‘愁’字了得?对于故乡的崇拜,已经升为一种图腾,沉为一种情感。一块石头,一包乡土,千百年来,汉江儿女远离故土,总是以这似水的抒情方式,把自己和故乡连结起来。这种类似婴儿恋母的情结,成为一种文化特质,维系着汉民族的团结、发展和强大。”[11]又如第四章,作者同样用三个事例来说明库区艰难而充满希望的崛起。一是迎难而上、抽槽挖窝、引种蜜桔、重建家园的“田沟精神”,二是在削落地里试栽意杨并获得成功的“红桥村”经验,三是大搞集体经济发家致富的“舒家沟”启示,读后有如连环画,故事套故事,场面接场面,浓墨重彩地再现了新库区的创业史迹,有很强的动态性与立体感。顺便指出,尽管上篇的第五章提出了水、电及移民费等有关重要问题,在总体结构上有一定的过渡意义,但就严格的结构学尺度而言略显冗余。假如作者忍痛割爱,整个结构将更为紧凑。
下篇由“民以食为天”、“壮歌秦巴山”和“路漫漫”三章组成,堪称原郧阳地委、行署“三兴”战略——“兴田足食,兴山富民,兴工富县”的生动演绎,是标准的三迭式结构。第一章主写农业,分别谈到易发栋的“银色革命”理论和哲人杨献珍的故乡安阳镇不屈的战斗与奉献精神,再借原地委书记王启刚之口总结了四种理想型农业建构模式,即南潭综合治理模式、夹河间作套种模式、安阳集约经营模式和桥上温饱工程模式。由此,我们与作者一道领略了郧阳共产党人的“脊梁”精神,看到了郧阳人民的希望。第二章写林业“绿色革命”,第三章重点报告“兴工富县”的典型——组建郧阳卷烟厂漫长而艰辛的历程。
总体上看,上篇沉雄悲壮,下篇慷慨激昂。作者于1991年10月回到阔别31年的故乡,深入采访了一个月,直面生活,为民请命,于1992年5月完成《山苍苍,水茫茫》全文。据作者本人介绍,原作分上、中、下三篇,10余万字,发表时压缩为上、下两篇。这再次表明,三段式迭进方式确实是作者为之倾心的结构样式。重要的是,这种结构方式完全源自真情实感的自然流淌,而非故意的形式花招。诚如作者所说:“从郧阳回到河北,我一边写稿,一边流泪,眼睛都哭肿了。郧阳人民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精神真是太感动人了。由于忘我写作,自1992年5月份写完《山苍苍,水茫茫》后,我即病了”。可见,梅洁报告文学结构上的特色更多地来自现实生活与主体心灵的双重规定。
其次,多元叙事方式。《山苍苍,水茫茫》的叙事方式明显呈现出多元多维特征。这一方面与文本的公共经验及随之而来的宏大叙事相关,同时也与上述结构样式密不可分。
公共经验永远是“大文学”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真正的文学不仅源自社会生活中的公共经验,而且还要回归为读者接受中的‘公共体验’,即所谓共鸣,否则,便不是到位的、完整的文学活动。因此,对于文学写作而言,皈依现实生活及生活主体的公共经验才能取得最大的解放效果。”[12]具有公益性质和批判意识的报告文学向来是以公共经验而非狭隘和绝对的私人经验为书写对象的,因此应该是“大文学”而不是“小文学”。《山苍苍,水茫茫》正是来自滚烫的大地和纯洁的心灵的报告文学作品,其宏大的叙事指向不容置疑。
浓郁的故园情结,将作者的审美目光牢牢地粘在郧阳尤其是郧县的土地上。为此,她常常不惜笔墨多元叙述,多维展示,从而获取一唱三叹、流连忘返的艺术效果。如“故园大迁徙”中,作者不仅用前述三种典型事例充分表达了移民们血一般的故土情感,而且还以其他材料来旁证故乡的独特魅力。68岁的肖先生根据回忆,用两年时间画成长5米、宽2米的巨幅水彩画《古麇图》。“郧县古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每一栋建筑,每一家店铺,抑或是一棵树、一眼井、一尊石、一把辘轳……肖先生都使其跃然纸上。”作者特录郧县一中邢老师《古麇图序》以作补叙:
思我千载古麇,茫茫群山拥之,绵绵汉水绕之,千亩平畴周之。伏龙之岗壁立西北,绿水沃野环抱东南,其天时地利之便,虽神工鬼斧难为之也。更有先祖先民,一砖一瓦,一椽一木,不知几世几年辛苦经营,方使重镇雄据秦巴要冲。但见城外汉水,千帆云集,百舸争流,上通川陕,下达襄汉;廓内闹市,万椽相连,通衢纵横;钟楼巍巍,关阙重重;楼台馆阁,比比皆是。士农工商,八方如潮涌来;墨客骚人,四海慕名而至。唐王遣使,明皇设府。李白游此,叹功名富贵如汉水逝去东南;世贞题诗,登春血北楼恋古麇乐而忘返。呜呼!古麇之富丽繁华,于中可见一斑矣![13]
随后,作者又分别谈到某台胞和我国驻英商务参赞观摩古城画图、告祭先祖在天之灵等等,全方位、多层次、立体式渲染了故乡的悠久历史、悲怆沉沦以及与之告别的心灵巨痛。
再如下篇第三章。为了讴歌郧阳人民“兴工富县”的信心和决心,作品紧紧围绕郧阳卷烟厂的报批问题多方铺写。作者首先机智地引用了1990年4月24日和1991年5月7日新华社《国内动态》上的两条信息——“郧阳几十万人缺衣少食”和“郧阳地区财政极为困难,干部长期支不出工资”,借以说明发展郧阳工业经济的重要性与紧迫性。然后,调用正叙、插叙、直叙、借叙、合叙、分叙以及概括叙述和具体叙述等多维方式,生动地报告了郧阳人民创业的执着与壮烈,艺术地再现了党和国家对郧阳人民的理解与关怀。为此,作者有效利用了“信函”叙事方式,如中央党校校长杨献珍致薄一波同志的信,中共郧阳地委、行署的李才、李明贵致李鹏总理的信,国家机关党委副书记张镜源致国务院秘书处姜、郑二人的信,田纪云同志的秘书致田副总理的报告以及其他各级领导刘仲黎、江明、郭树言、王启刚等人的诸多努力。如此书写,不仅充分保留了历史的似真性,而且极大地丰富了作品的主体叙事视角,读来曲折深厚,耐人寻味。可以说,类似的多元叙事方式在文本中随处可见。限于篇幅,恕不一一赘述。
再次,独特的数字魅力。一般而言,数字与文学性相距甚远,因为精确的数据统计以其科学性消解着文学性。但是,数字在特定审美语境中恰到好处地运用不仅不与报告文学的文体本性相悖,恰恰相反,它将以不可替代的独特身份彰显着报告文学的真实力量。《山苍苍,水茫茫》对于数字的创造性编码,显然是梅洁报告文学形式革命的重要体现。
审读梅洁的报告文学作品,不难得出这般印象——用数字说明郧阳在过去的革命战争时期曾经有过的光荣历史,用数字感念郧阳人民于和平建设年代已经作出和即将作出的巨大奉献,同时让数字充当“亚报告主体”,强烈地诉说着郧阳人民所承载的深重苦难,当然也用数字勾画着郧阳版图可能和必然的美好明天。
关于郧阳人民的光荣历史、巨大奉献和深重苦难,除前述数据外,作者还特别写到,1931年初,蒋介石调兵10万“围剿”洪湖根据地,二军团改编为红三军,在军长贺龙、政委邓仲夏等的率领下转移到郧阳武当山,800名武当道人冒死收留照料300多名红军伤病员,徐本善道长最终被国民党民团残酷杀害。房县县委成立后,10000多名青年参加了红色少先队,3000多名房县男儿参加了红军,在后来的征战中几乎全部牺牲。1932年2月,红军撤离后,国民党、还乡团杀害房县干部1500人、群众近2000人,失踪3000余人,斩尽杀绝者多达300余户。三线建设的五年高峰期,全区常年投入劳力10万人左右,占总劳力的15%。其间,占用、淹没耕地50万亩,占全区耕地总面积的四分之一。1983年10月,为了武汉、襄樊和江汉平原的安全而拦蓄洪水,郧县柳陂人第二次献出家园,78个生产队、7600亩良田、1200间房屋顿成泽国。由于战争创伤、极“左”路线的影响和三线建设的奉献,致使郧阳大伤元气。截止1987年,尚有126万人不得温饱;12万人住岩屋、山洞、茅棚;12岁以上的文盲、半文盲84万多人,比全国平均比例高出20%;全区人均总产值仅有602元,比全省人均产值低752元。到1989年,全区仍有34.31万人、28.51头牲畜饮水困难;1985–1990年底,丹江口市以外的五县欠发职工工资、补贴等累计4566.6万元。至于库区,100多个村不通公路。1988年,丹江口市白庙村产桔125万斤,为了外运出售每个劳力平均肩挑背驮达两个月。
令作者欣慰的是,经过不懈努力,郧阳人民在重建家园的道路上业已迈出稳健的步伐。到1991年底,“郧阳126万贫困人口中已有99万人脱贫;1991年全区粮食产量21亿斤,连续五年丰收,连续三年获国务院嘉奖;人均只有1.02亩地、其中当家地不足2分的郧阳农民如今人均粮食可达738斤,年人均纯收入可达371元,88%的郧阳农民已摆脱贫困”。[14]不言而喻,作为西部大开发的重要战略支点,进入新世纪的十堰市正健步在小康之路上。这正是梅洁九年前对故乡的祝愿。
总之,数字或数据的艺术运用已经成为梅洁报告文学的基本话语策略,它们以别样的风姿装扮着梅洁报告文学的多彩世界,并从一个重要侧面将梅洁从当代众多报告文学作家中区别开来。
母性情怀与父性风度:悲壮与激越的美学风格
描述《山苍苍,水茫茫》一文的美学风格固然有不少亲和性词汇,但“悲壮”与“激越”显然是最合适的关键词。
一、悲壮的人文基调
关于悲壮,前文已经有所涉及。事实上,稍有文学常识的人大概都不会失却对于梅洁报告文学悲壮底蕴的敏感。这种审美意义上的悲壮,更多地源自作者的母性情怀、故园情结以及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苦难和忧患意识。
梅洁的女性意识在作品中升华为母亲崇拜,即母性情怀。这在她的其他报告文学作品中也有显著体现。用她自己的话说,这已成为扭结在内心深处的图腾。母性情怀使作者时时处处都以母亲般温柔、同情、怜悯、抚慰的目光来打量周边世界及生活在周边世界中的苦难生命。因而,她的作品总比一般的“明星文学”、“广告文学”、“快乐文学”多了一种人性的深度和人格的力量,本文称之为生长于母性情怀中的苦难意识、忧患意识、搭救意识。它们是梅洁报告文学引发广泛共鸣的深层原因,也是当下众多文学文本被无情边缘化的本质所在。
在作者眼中,故乡、故土是母亲的象征,河流是最母性的意象,甚至就是母亲。她从艺术哲学的高度认为,“在人类的故园,河流永远是最母性最阴柔最祥静的风景。我精神中的‘河流情结’告诉我——无论我怎样漂泊,最终我总会找到家园。”[15]“当我把伤逝、哀怨、孤独、向往、困惑不安的心灵、凝聚已久的渴望与梦想,人生艰窘的体验和尴尬,对生命与美的虔诚和膜拜用文学的方式带给这个世界时,我发现,在我精神的故园里,始终流淌着故乡那条永远魅力非凡的母性般祥静而美丽的大江!”[16]
受作者深沉的母性情怀和故园情结的本质规定,《山苍苍,水茫茫》的整体语言格调表现出强烈的诗意化倾向。其基本语言风格是——简洁、抒情、明快、坚定,再配以适度的比拟、排比等修辞格以及影视蒙太奇手法和多元叙事方式,使作品本原地具有了新闻的简明、散文的灵动、小说的厚实和诗歌的意境,可谓抒情而不煽情,奇丽而不绮靡,挺拔而不卖弄,深沉自成高格,既有怦然心动的震撼,又有弥久难忘的余味,有力地证明了报告文学这种边缘文体的复合特征和美学优势。如作者对“汉江”意象的抒写就颇具诗情画意:“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我便听着汉江的浪声和涛声长大。几十年的岁月里,无论我怎样浪迹天涯,总也忘不了故乡那绵长而深情的一江幽蓝。三千里汉江,穿越秦巴山,流经南栈古道,在鄂西北的崇山峻岭中九曲回肠,一任东流,直汇入滔滔长江,茫茫大海”;“汉江,堪称中国的多瑙河,千百年来,她以那玛瑙般的幽蓝的江水,以飘逸、俊秀、潇洒、宁静的状态,以不亢不卑的文静和庄重,养育了大江两岸亘古的长安。端详汉江,她以舒缓温柔的古典抒情风格,让你感受一种深刻而崇高的愉悦,让你心灵深处产生一种美好圣洁的情感。”[17]
然而,三千里汉江因丹江口水利枢纽工程而于1959年12月26日被拦腰截断了,汉江和丹江开始倒流。于是——
有三千年辉煌文明的郧县古城开始沉沦……
号称铁城的古均州城开始沉沦……
庞大的武当山脚下的古建筑群开始沉沦……
道教文化的瑰宝——壮丽的净乐宫、迎恩宫开始沉沦……
土地和森林开始沉沦……
房屋、码头、公路、邮电线路开始沉沦……
古老的汉江,你该是我故乡牺牲与奉献的最好见证![18]
不是诗歌,胜似史诗,以特写镜头的方式将那历史性“沉沦”的过程性、悲壮感定格化了。可谓以点带面,小中见大,收到了文约意丰的“放大”效果。难怪雷达如此惊叹:“我真正认真地看梅洁的作品,还是从大型报告文学《山苍苍,水茫茫》而起的,此文确实令人惊讶,它不像多以理性见长的报告文学,而是满溢悲壮,一往情深,滔滔乎若大江巨澜,一发而不可收止,七八万字的长卷,竟如一首无休止符的长歌。”[19]
面对沉沦后库区人民的生活境况,作者怎么也抑制不住悲怆的眼泪。因安置费太低,库边移民近80%处于岩坡无路、库汊无渡、农副产品产品运不出去、日用必需品购不回来的尴尬状态。“下地干活、学生上学、病人就医,都得爬坡攀岩,绕路求渡,因而每年都有掉下悬崖、落进水库、陷入淤泥而伤命的,病人因延误时间而死亡的事经常发生。郧县叶滩卫生院医生余顺秀,因患中毒性痢疾,需立即转院治疗,可是当班船已错过,又到处找不到船,结果等赶到医院因来不及抢救而死亡;姚坪区磨山村村民刘国云抱9个月的小孩到卫生院看病,来到河边,隔岸喊医生都能听见,但因无船渡河,只好抱着病孩在河滩等了一夜,第二天有船过河时,孩子已死在妈妈怀里;1975年10月24日下午,汉江大队第四生产队14个社员渡着一只破船过浆子沟种麦,不幸翻船,14个人全部落水,淹死7人,王化善一家5个劳力全部淹死,剩下两个孩子和一个老母,生活无依;红桥大队女社员李太芝,到繁荣大队砍柴返回时,因路被水淹,只好顺着一条渠埂走,一脚不慎,跌下石崖被水淹死;村民王原有给牛抓药,回家时无船可渡,只好泅水,游到河中被淹死……据不完全统计,郧县丹江库区因交通不便被淹死、摔死的达28人,黄龙库区89人,近百名学生因此中途退学。”[20]这是郧阳人民又一种性质的牺牲。
不独交通不便,郧阳还面临着巨大的水资源压力。1967年丹江水库及随后的黄龙水库蓄水后,计有大大小小1000多处水利工程没入库底。库区群众说:“家住库边看汪洋,天天为水愁断肠。”作者指出,碧波荡漾的丹、黄水库灌溉滋润了江汉平原4万亩良田沃土,而郧阳人民却年复一年地忍受着水的无情折磨。作品写到,房县屈家坡村6组,原有5户32人,后接受移民20户118人,一口小井不够150人用水,村民们不得不到三里外的下库挑水。坡陡路滑,只好沿路打桩,过着“肩挑水桶手攀桩,脚蹬石头慢慢上”的艰辛生活。郧西三官片3442人,除一个组的78人外,其余严重缺水。移民只得带上干粮,拖着小车,穿过湖北口,步行20里到陕西担水。严得宽挑着一担救命水,生怕泼洒一滴。快到家门口时,不幸踩翻石头仰身摔倒,他捶胸顿足号啕痛哭。等水下锅的妻子看着空桶,破口大骂。想着缺水的艰难,严得宽一气之下上吊自杀。同样的悲剧多有发生。大年三十,“刚过门的新媳妇到陕西去挑水,担子压在肩头,她又气又累。出嫁之前,父母再三警告她,但她爱上了这村的青年,就不顾一切嫁过来了。现在她明白了,人可以不顾一切,但不能不顾水。肩膀疼,她放下担子休息,不小心一只桶倒了,水全洒了。她怕挑半桶水回去婆婆和一家人不高兴,只得又返回去装满。等她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一家人的团圆年饭因无水没吃成,全家人拿她出气。新媳妇感到无望,在除夕的爆竹声中上吊了。”[21]面对干渴难耐的日子,郧阳人民在国家的支持下,经过20余年的奋斗,到80年代末,兴修饮水工程12645处,灌溉工程45770处,防洪工程1137处,昔日因饮水而吵架上吊、丧偶出逃的三官洞乡一举成为脱贫乡,人均纯收入早已达到380元。
建设悲壮,沉沦悲壮,牺牲悲壮,崛起悲壮,可谓生也悲壮,死亦悲壮。梅洁以自己的母性情怀和忧患之笔,为故乡人民谱写了一曲悲壮的建设与奉献的壮美乐章。
二、激越的文化品格
激越来自激情,来自超越,来自希望。没有激情就不可能投入,没有超越就没有提升,没有希望就没有热爱,自然也就无所谓艺术。
我们读《山苍苍,水茫茫》,一方面领路了母性的柔情,另一方面又强烈地感受到父性的刚健。正是在母性的柔情和父性的激越之间,作品实现着它那蓬勃的审美张力。
作者清醒地意识到,后新时期的商业氛围很大程度上腐蚀着广大受众的审美趣味。除“金钱崇拜”、“消费崇拜”之外,人们已经很难静下心来认真阅读传统经典和现代名著,充斥文坛的所谓情、侠之类的通俗文本也日益表面化、感官化、庸俗化,真正触及时代灵魂和现实矛盾的文学作品日见稀少。她在1994年5月说过,“在目前,商业文化大潮席卷并重构了我们民族的文化景观,文人人格和价值观念在转型期的迷失和错乱使严肃文学在眼花缭乱的文化碎片中处境尴尬”。[22]有感于此,梅洁的创作旨在颠覆庸常趣味,恢复读者大众对文学尤其是对报告文学的信心与热情。所以,在构筑《山苍苍,水茫茫》悲壮沉郁的人文基调的同时,她又精心塑造着作品慷慨激越的文化品格。
稍加留意便不难看出,《山苍苍,水茫茫》既有高度激情化的抒情,也有深寓社会人生哲理的议论。它们都体现出激越的文化品格。我们应该注意到,即使叙述郧阳人民最为悲壮的牺牲与奉献,作者也将其置于广阔的时代背景中予以定位和颂扬,并且写出了牺牲与奉献后的收获与希望,给人以积极进取、昂扬向上、意气风发、大义凛然的丈夫气和豪迈感,洋溢着浓郁的革命英雄主义气息。关于抒情性言说,我们在探讨作者的母性情怀时已经作了较为详实的考察,这里简要谈谈作品中富有激情与哲理内涵的诗意描写和政论性议论的主题功能。
应该说梅洁是一位勤于观察、善于思考、富有思想深度的作家。她在创作中总是尽力表现出母性的柔情,但思想的火花依然闪烁其间,熠熠生辉。作品始终将郧阳人民的奉献和奋斗精神作为主旋律,所有的题材、人物、细节、结构与具体的表现手法都向主旋律靠拢。而这主旋律的本质意向恰恰是高亢激越的。
如作品的下篇,起始就紧承上篇的悲壮而来,以磅礴之势渲染出雄放的话语气氛。“巍巍秦巴山,层峦迭嶂,亿万年的险峻与嵯峨在这里耸立成亘古的沉默。当你走进这里的山谷,当你登上这里的峻岭,你就仿佛听见有一支古老而悲壮的歌从大山深处传来:‘举起火把,我们走出山谷……’每当这种时刻,你就会倏忽感到,这里的每一座山峰都似一座青碑,这里的每一座崖壁,都刻着一段象形文字。鄂西北人对光明与希望的追求,鄂西北人艰难的劳动与创造,都将以‘山’的形象永恒地留在这一片青郁与巍峨中了。”[23]当作者听完原郧阳地委书记王启刚关于粮食生产艰难而有效的构想时,感慨良久:“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有哪一个政党,哪一个杰出人物如此为百万众生的吃饭问题而呕心沥血、全力以赴,如此以全部身心、全部热情、精力、智慧去建构百万大众全体的温饱?郧阳的共产党人做得如此艰难而出色!这其中包含了他们多么顽强、坚定的信念!多么优秀的道德和人格力量!历史上,‘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就传为千古佳话,那么,一个率领着290万人的郧阳——付出了巨大牺牲,陷入了极深的贫困的郧阳——通过几十年的奋斗重新获得了新生活的共产党人,何以不可在历史的青碑上重重记下这一笔呢?”[24]有理有据,情真意切。此类议论与前述抒情、描写相交融,大大增强了文本的艺术感染力,提升了报告文学的文学品位。
梅洁的世界有如她的故乡山水,层峦迭嶂,意蕴丰厚,作出准确的描述和到位的分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得知笔者将就《山苍苍,水茫茫》写点感想时,她很快来信,希望得到“深刻对话的可能”和“更知心的文化交往”,并热情而真诚地鼓励道:“感谢故乡的学者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了我,这是上苍对我的恩典,上苍看到了一个真诚、受苦的生命。”我由衷地感激梅洁的巨大信赖和全力支持。然而,每当我面对从这个“真诚、受苦的生命”心中流淌出的泣血之章时,手中的笔万分沉重,我真切地感受到失语的痛苦。因为我知道,在最真实、最美丽的作品面前,任何自以为是的阐述都是多余的。
[1]中共湖北省委宣传部政研室.郧阳师专师生对《山苍苍,水茫茫》反响强烈[J].宣传信息,1993,(12).
[2][6][19]雷达.古河·序[A].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
[3]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1.
[4]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16-17.
[5]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28.
[7][8]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2.
[9]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71.
[10]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78.
[11]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23.
[12]龚举善.全球化语境中的公共经验[N].河北日报,2002-05-17.
[13]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24.
[14]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57.
[15]梅洁.古河·手记[A].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
[16]梅洁.古河·跋[A].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
[17]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16.
[18]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19.
[20]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33.
[21]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35.
[22]梅洁.古河·跋[A].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350-351.
[23]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54.
[24]梅洁.古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