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祝渊陵
2006年夏天,我们一家和母亲回湖南武冈探亲,我们在武冈舅舅家中住了几天后就准备回武冈湾头桥祝家给爸爸和爷爷上坟,表叔叔刘志康也和我们同车来到湾头桥,妈妈先在镇上把玉秀娘娘家找到,玉秀娘娘听说我们一家到了湾头桥,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非要看看我们,我小时候来过湾头桥几次,知道这个跟我们祝家有关系的玉秀娘娘,因为我叔叔的老婆叫银秀是玉秀的姐姐,和我们祝家来往频繁,后来银秀在村子河边洗衣不小心掉到河里死了,我叔叔又另外娶了老婆,两家才断了来往,虽说是这样,恋旧的母亲还是摸摸索索找到玉秀家非要告诉这个老姐姐她回来了,还有我一家也来看她来了。
玉秀是个早就老眼昏花的老人了,可她却非要把我看清,边看还边唠叨,不光要看清我,她还凑到我爱人跟前把我爱人看清楚,不光要看清我爱人,她还要看清我的女儿,她还要把我女儿看清楚,谁也搞不清她要把我们看清楚干啥,一般人是不怎么记较这些的,比如我就连她啥样也没有注意,只知道她是一个很年老的妇女,满面皱纹,满眼眼屎,鼻涕塌拉的,妈妈把买的西瓜送给渔秀,玉秀连连道谢:“嗷呦,翠英,还这么客气啊!”看见玉秀有点迟疑不决,妈妈说:“玉秀姐姐,你就收下吧,一点心意。”
我转头寻找刘志康,可他早就不知去向,也许是他很厌烦玉秀跟我们婆婆妈妈的,也许是他想考考我们一家识不识的去祝家大院的路,我们正在紧张,妈妈一看湾头桥镇上又修了很多房子,以前那些路有的已经被破坏掉了,她马上就急了,她耐不住就数落起刘志康:“这个刘志康,等也不等我们,他来时还说要跟我们一同去你爸爸坟上上香,可刚到湾头他就溜了,这些湾头桥人,说话太不算数了!”
我也不由地生气了,因为刘志康以前到新疆工作完全是靠的我爸爸,以前爸爸还在的时候,他对我们一家可热情了,现在我爸爸不在了,他就对我们一家阳奉阴违起来,我们在武冈去他家里找他商量去湾头桥上坟时,他就阴阳怪气的,还说他爱人小曾不想去湾头,我们跟他理论了好久他才同意跟我们一起去湾头桥。
我想到这儿马上扯起嗓门喊起来:“刘老师,刘老师!”
东瞧西看还是没有什么刘老师,到是引来了几个三轮车夫发疯一样朝我们一家围过来:“去哪里?去哪里?”
我看到三轮车,不由地暗暗一喜:“去不去祝家大院?”
几个三轮车夫一起吼道:“咋个不去!”
于是我跟车夫讲起了价钱,最后我们拍板成交了,我们一家上了三轮车直奔祝家大院,这条路明显是新筑的,虽说不怎么宽畅,可对三轮车来说已经可以了,路是人工修的,坑坑洼洼的,可三轮车压在上面也正合适,我们在三轮车的颠簸中终于到达了祝家大院。
祝家大院哪里去了,这几栋平房难道就是祝家大院吗?以前那圆圆的祝家大院哪儿去了?我记得很清楚,以前祝家大院是一个很典型的湘西农家大院,整个大院由两层楼的木屋围绕而成,大院有一个大门,每户人家各有一个小门,大院中间是一个宽敞的露天大厅,而现在这个大院已经不复存在了,只有村头那棵老槐树还悄然对我微笑:“孩子,你回来了!”我看见不远处一栋平房里走出一位妇女,我便上前向她问道:“大妈,你知道祝松华家在哪儿?”她端详了我一会儿才回答:“在前面倒数第二排平房旁边那个旧屋子。”
我们按照那个妇女的说法向前走,果然看到了这所破屋子,这房子又老又破,墙坯早已老化,墙砖也破败不堪,屋顶瓦片也东倒西歪,还漏水,这个情景实在令我们吃惊,这一路走来,我看见人家家家都住上了宽敞的大平房了,我叔叔怎么还住这破屋?我略有迟疑后率先走进去,果然这还是我小时候来我叔叔家时他住的那破屋,我看到堂前悬挂着爷爷奶奶的遗像,我马上肯定了:这是叔叔家,要不怎么会挂爷爷奶奶的像呢?
这时候一群鸡在院子里飞来飞去,我抬头张望,只见一位老年妇女从猪圈里出来,她的动作把鸡群惊动,我猜想:她大概就是我的新婶婶吧!她看见有人来,忙问我们是谁,我妈妈告诉她:“我们是祝松华哥哥家的人!”她忙告诉我们:“松华去地里干活去了!我去找他来吧!”我妈妈对她说:“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妈妈和婶婶去找叔叔去了,剩下我们一家三口爱院子和房子里逛。
我爱人也对这旧屋十分好奇,她走了东屋走西屋,她告诉我东屋还有一张床,我跑过去一看,果真如此,但那是一张单人床,我心存侥幸:叔叔家里不只两个人,一张床怎么够用呢,他们肯定还另有房子?!
我爱人叹息道:“想不到中国农民还有住这样破屋的!”
我说:“这恐怕是哄人的,这旁边一栋独楼是谁的呢?你看它跟这破屋离的多近啊!我叔叔的儿子在深圳打工,听说是在家具厂做家俱,很挣钱的哦!”
我爱人说:“要是这样还差不多!”
我们正在聊天,妈妈和我叔叔,婶婶回来了,我们互道你好后,叔叔抓了两只鸡塞在麻袋里拿给我,妈妈推辞不要,我却拿起麻袋就走,一家人何必客气嘛,从叔叔家这一群少说也有二十多只的鸡来看,他乁是很有钱的人,两只鸡算什么嘛!
叔叔也不多说,马上就领着我们去上坟,先是给奶奶杨友姣上坟,奶奶的坟在包谷地头,离家很近,此时正是盛夏季节,玉米早就长得有一米多高了,玉米棒子也都,长的鼓鼓的了,妈妈把带来的水果和馒头摆在坟墓前,叔叔把鞭炮点燃,在辟里啪啦的爆竹声中,我们一个一个给奶奶烧香磕头,轮到我上坟烧香时,我爬上田坎,一慌张,脚没站稳,我顺手抓住一株玉米,并把它拔了出来,我很惭愧,叔叔却连连说:“不要紧,不要紧!”我怕再惹事,于是我就退到后面走。
叔叔又领我们去给爸爸和爷爷上坟,爸爸和爷爷的坟在一座小山上,上山的路十分崎岖,路上又长满荆棘,我的手脚不断被荆棘划伤,好在麻袋里的鸡很听话,没有给我添更多的麻烦,我看到女儿奋力爬山很吃力,于是我喊女儿走慢点,可她却兴趣盎然,听也不听我的劝告,甚至于摔开她妈妈的手,独自一人攀登上山,全不要大人照顾。在她的这种精神鼓舞下,我也奋力上爬,当我们到达爸爸的墓碑前时,我们欢呼起来。
爸爸的墓碑前长满了野草和荆棘,叔叔拿出随身带的镰刀先是一顿猛锄,待叔叔把草锄尽以后,妈妈从包中拿出鞭炮和纸钱,一阵炮响过之后,又是一片烟雾弥漫,我真耽心会引起山火,可事实是没有一丁点事情!我走近墓碑,看到墓碑上刻有字,上面写着:爸爸祝松荣安息吧!爷爷祝梅池安息吧!
这个墓碑是我弟弟安放的,上面写着此类文字,那是他1995年搞的,经过风吹雨打,那些字迹已经不太清晰了。
下山了,我们正在走着,从对面来了一个人,他就是刘志康,他满面堆笑,但我看得出他很孤独,因为他没有家人陪送他出来!